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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不要惹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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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商人到京城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谨言慎行”,虽然莫菲有意想多打听点番商们的经历,商人头子却不愿再说下去了。

“其它的事小人也不知情,只能干坐在这儿等着那些官爷放行。”

他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怛罗斯,那少年垂着头站在树荫下踢着石子,一副苦闷又无聊的样子。

“老丈,我最后问你,那些当官的只让你们呆在这里,就没派什么人看着你们?”

那商人晃着脑袋努力回忆了一番,头巾让他的脑袋看上去整个大了一圈,让莫菲觉得非常滑稽。

“他们是算准了我们不敢私自开溜,根本没派人来盯我们。想来也是啊,我们这些外来的商人哪敢和你们京官作对。”

“就是有一件烦心事,我们好久没收到老家那边的消息了,往常这时候早有人给我们带信来,毕竟老家也有生意得打理,愁啊......”

他最后这句话却是看着两个锦衣卫说的,说完便行了个礼,招呼怛罗斯离开了。少年边走还边回头瞧莫菲,莫菲在袖子底下悄悄朝他摆了摆手。

“慎言怎么看?”商人一走,夏翎就开问了。

“你要我先说结论?要让我说,什么疫病全是糊弄人的,这帮商人是让人给截住了扣在这里不让走。那老儿心里也清楚,他家里的来信想也知道肯定都被拦了。”

“有头绪?”

“完全没有。”祁慎言痛快地承认了,“太久没人找我们的晦气了,我一时也想不起来谁胆子这么大敢在南镇抚司管的地盘上口人布哨。”

一听到有人找茬夏翎眼睛就亮了。

“快快快,你不是偷窥专家吗,快掏出你的老本行来。”

莫菲斜了一眼,祁大爷看着一副硬汉的架势原来有这业余爱好?祁慎言被她看得老大不自在,忙推了夏翎一把。

“别瞎说,都是公务,公务!”

夏翎莫菲两人怀着“我们懂的,你麻利点”的表情看着他。祁慎言发现自己百口莫辩了,终于放弃了挣扎。

“行吧,您二位跟着我慢慢地走,路上别东张西望。”

他把佩刀硬塞到夏翎怀里,伸了个懒腰,用眼角余光扫过整个园子。

“象所这地方虽然不起眼,好歹逢年过节也要拿它们来撑场面,所以当初布局的时候也花了番心思设计——这边走。”他空着双手像个导游似的在前头领着路,一边和他们说着闲话。莫菲乐得听明朝人的生活杂事,竖着耳朵边走边听。

“这里的选址就是东高西低,无论是下了雨还是饲养动物留下的污水,一律从东往西流。

莫姑娘您看这铺的地砖。”

莫菲低下头去,眼里这些青砖排得倒是整齐,她怎么看都没看出蹊跷来。

“这些砖的排列有讲究,一块块砖间留下的细缝前后相接,这便是无数道细小的引水渠。从来是驯兽的园子在西面,人住的屋子在东面,碰上大雨,兽园里的污水也不会灌到那些住人的房子里。

“当然东面的视野也是最好的。”夏翎暗暗补了一句,他对祁慎言讲的这些事早就一清二楚,眼下还装出听得认真的模样跟着他一路走。东面最大的宅子归锦衣卫日值时用,其余一排排矮屋有些是供行商们临时居住。

“而不管是谁要盯番商们的梢,终归要选间朝着他们的屋子藏身。根据我多年......”

“的偷窥经验?”

“......的查案经验”

祁慎言把地上的一块砖当成夏翎的脸,狠狠地踩裂了半块。

“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里。”

“里”字话音未落,祁慎言猛地抬腿踹开了其中一座屋子的房门。他生得人高马大,门板硬生生地让他从门框上踹下来了。夏翎紧随其后,两人迅速冲进屋子,莫菲也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结果两人就这么生生地定在房门口不动了,莫菲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从两人间的空隙朝屋里看。屋里只坐了个女人,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手底下还不住地画着什么。

祁慎言的额头上有一滴冷汗滑过,夏翎默不作声地从地上扶起门板。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试图把门原样安回去,大家当做无事发生过。

女人画完了最后一幅图,缓缓搁下画笔。

“唷,今天出门碰着赤佬了。”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屋里不太亮,莫菲一时没看清楚是何方大神镇住这两根锦衣卫油条。祁夏二人原地尬住了,祁慎言胳膊肘捅了捅夏翎。

“喂穿红衣服的,人家在说你呢,快答话。”

夏翎爱穿红衣服,这回是躺着也中箭,他顿时对企图甩锅的祁大爷怒目而视。那女人却站起身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旋即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在祁慎言头上。

“小崽子,翅膀硬了敢在我这儿撒野?”

祁慎言在那女人面前变得非常老实,可惜体格摆在那,再老实也缩不到哪里去。

莫菲侧过身子让屋外的阳光照进来,借着亮光瞧见了眼前这女人的打扮。她只用青黛画了两弯柳叶眉,唇内一抹朱红,倒和现代的咬唇妆有些相似。除此外这女子再无多做妆饰,最惹人注目的却是她那双手,莫菲从未见过有谁的手生得像她那般好看。

她也注意到莫菲在看她了,和莫菲说话时就比对这两个男人亲切多了。

“呀,是莫姑娘,老是远远地看着你,今儿可算能面对面说上话了。”

“远远地看着......我?”

“那是,要不然你以为我作甚么要蹲在这黑漆漆的小屋子里,这儿味道又难闻。”

说着她抬手扇了扇空气,轻轻两下动作把莫菲的注意力全牵走了。祁慎言见她像是心情不坏的样子马上没话找话套个近乎。

“师姐,你老人家怎么屈尊到这地方来了。”

“老什么老......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好好讲话,我都不稀罕理你,边儿去!”

她又转向了夏翎,“夏总旗,可好一阵子不见您身手又长进啦?药铺里比划的那两招,多俊呐。”

“沐姑娘过奖了。”

爱嘲笑人的夏翎在她面前也安分了不少。

看上去他们三人是旧识。只是这叙旧的话听在莫菲耳朵里越来越不对:药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当初在药铺被人堵截的时候这个女子也在场旁观?

女子调侃完了两个锦衣卫,顺手推开了房间的窗户。

“再不开窗,这黑灯瞎火的我眼睛都要花了。”

她坐回到案前。

“说吧,你们两个贼头贼脑的在到处打探什么呢?”

“......师姐,这地方就是我们南司管的,你好意思来反问我啊。”

“我有公干呀,不像你俩是当值的时候偷偷溜号,我要把画交给你们陆大人,一人二十军棍准没跑了。”

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画纸,莫菲正好奇这女子藏在屋里做什么,不由得凑到案前想看看画里有什么。不看不打紧,细看之下这些画一幅幅连在一起竟是他们从踏入象所和番商谈话,到三人闯进这座小屋子为止的整个过程。最后一张画,情景定格在祁慎言抬腿踹门的动作上。

“你这个好厉害呀!”莫菲忍不住赞叹了起来,这些画连在一起简直可以充作古代人的一部动画了。

女画师掩口笑道:“这些都是要紧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让你看了去。”

嘴上虽这么说,她却丝毫没有拦着莫菲欣赏画作的意思。莫菲翻着翻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要说是速写细节未免也太到位了。这些画中有莫菲陪着陆铃逛街的情景,有她在校场看锦衣卫们演武的情景,还有几张画是她和陆炳交谈的画面。认真一瞧画中的陆炳神态衣着描绘得格外精致。从头看到尾,莫菲这两天的生活点滴几乎都集中在了这叠画纸里。

简直像被人用监控拍下了所有生活细节一样。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女画师,对方的样子非常坦然:“莫姑娘别见怪,我们这号人就是靠做这个过活的,纯属公务,不信你可以去问旁边这位祁大人。”

“咳,师姐你又拉我下水?”

“谁让你高升到南镇抚司当官,把我这孤苦无依的弱质女流丢在原地干苦力呐。”

这会功夫夏翎总算把门勉强塞回了原本的位置,两个大男人也凑过来一块看,小小的案台前顿时变得十分拥挤。

“你们两个笨手笨脚的别乱碰,碰脏了十五两银子一张啊!”

祁慎言心念电转:有戏了?

“我说师姐,这回怎么又涨价了啊。”

“诸位大爷是领皇粮的主儿,不管这物价怎么涨都碍不着你们的事。但小女子一介手艺人可是要混饭吃的,能攒一点是一点。”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的画纸。

“两位官爷怎么说?”

祁夏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女画师的存在印证了番商所说的话:有身居高位的人扣住了这些进京的外来商人,还截断了他们对外通信的渠道。这些人非但对平民如此,甚至把网也撒到了锦衣卫的头上。普天之下敢干这种事的只有......

“师姐,我能问问您现在是在哪个公公手下做事吗?”

祁慎言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画师眯起了眼睛。

“要你多嘴,就说这画你收不收吧。”

“收!怎么不收。”

一看她不爱回答,祁慎言非常识相地打住了话头从怀里取出了钱袋,一股脑全塞给了女画师。画师接过钱袋掂了掂,顿时眉开眼笑。

“要不怎么说祁大爷出手阔气呢,下次常来啊。”

她轻巧地抽出了几人与番商头领交谈的画纸递给了他们,祁慎言接过画纸看也不看就撕了个粉碎。这一动作惹得画师有些不快,她的嘴角立时垂了下来。

莫菲总算从刚才这幕情景里回过神来,说起来自己好像正在经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她这副神态看在女画师眼里颇觉有趣,画师轻轻碰了碰她。

“嗳,莫姑娘,咱们今儿就算认识了,你听姐姐一句劝少和这些混子打交道,你对有好处。”她神秘地眨眨眼,“这幅画就算白送你的,以后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下次可未必是由我来绘你们的影,你这样好奇心重早晚要给自己惹麻烦的。”

画师翻了翻画纸,又把莫菲跟异族少年对话时的那副画拣了出来递给她。

“这小伙面相生得还不错,可惜我最烦画番邦人了,简直费墨。”

“......谢谢姐姐,对了,我还没请教姐姐你叫什么呢!”

“我?我本姓沐,贱名不足道,唤我晚烟便是了。”

提到自己的事情时晚烟的话就少了许多,莫菲默默地记在心里,又向画师道了谢,把画摺作小叠揣进了袖中。祁慎言刚把画撕得零零碎碎地一把攥在手里,这次是侥幸碰上熟人了,要是错过打听消息的机会未免可惜。

想了又想他再度开口:“师姐,东厂派人看着我们,看着这些番商,究竟是什么意思?”

东厂二字听在莫菲耳里既陌生又熟悉。此刻夏翎也换上了他最正经的表情,屏息等待着晚烟的回答。女画师看他们这认真劲,脸上像是也犯了难。

“我这趟差事也不是冲着你们南镇抚司来的,看在陆大人的面子上我们无论如何不会跟你们找不痛快。上头只跟我说,要好好盯紧莫姑娘——她可不算你们南镇抚司的人吧?至于细节,那姓......姓徐的公公没怎么肯细说......”

晚烟说得越是为难,听在祁慎言耳中就越显得有希望。她一通胡说编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兹事体大,牵涉的人又多,各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

女画师伸出妙手说道。

“得加钱。”

这回轮到夏翎了,他摇了摇头表示认命,服输地掏着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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