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居然这么快就被说动了?
莫菲觉得有点可疑,像陆大人这样的阴险之徒肯定挖了个坑在等着她跳。
“去就去,怕你不成?”
艺高人胆大,莫菲十分爽快地跳了进去。
两个不服输的人凑到一起很容易就会这样明里暗里较上劲。莫菲拉着陆炳就要往外走,谁知还没到院子门口就碰见了刚准备回屋的陆铃。
看到两人拉扯的这一幕,陆铃呀地一声捂住了嘴,随后又一副别有用意的眼神看着兄长,那模样说不尽的得意。
“铃儿,又在这作什么古怪?”
“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说是吧?那我上街去买根结实的晾衣竿,你站在这不要动等我回来收拾你。”
“哼,你敢欺负我我就去爹娘那里告状!”
陆铃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谁敢欺负她?陆大人武力威慑不成只能使出杀手锏。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先生让你背的书可都背会了?”
古往今来“朗读并背诵全文”这句话对学生们都是有莫大杀伤力的,铃儿被捏住了把柄,非常委屈地低着头在地上画圈圈。陆大人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走路的精神都好了不少。莫菲看不下去了,拿手指猛戳他脊梁。
“跟小孩也这么较真,害不害羞的啊。”
“小孩子就是要管,万一放任她变成熊孩子那才是我这个兄长的过失。”
“行行行,你个子高你有理。”
院落的树梢上鸟儿们叽叽喳喳地鸣叫着,莫菲抬头看了眼树枝突然想起刚才的对话。
“对了,你刚才说晾衣杆那是什么哽啊?”
“晾衣杆么......那是我们小的时候了。铃儿那年才四岁,可已经皮得不行了,让她拿着什么玩具总喜欢满屋满院子的乱丢。”
“小孩子心性就是好动嘛。”
“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动,有一次在府里吃杨梅,铃儿闹着也要。我那时手欠就给了她一颗,结果她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突然小手一甩把杨梅扔了出去。”
“扔到哪儿了?”
“皇上头上。”
“......”
莫菲眼中的陆铃一直很乖巧,万万没想到小时候这么顽皮。
“那皇上他什么反应?”
“当时武宗尚在位,皇上他只是兴王府的世子。我记得他当时只是抹抹额头笑了笑,又拿了颗梅子喂铃儿吃。”
“那你们是不是关系很好?”
“他是皇亲贵胄,我只是一介武官之子,不过是相处久了彼此有些亲厚。如今这些都不值一提,我或许能做兴王府世子的朋友,却不能做大明朝皇帝的朋友。”
“那多可惜,从小的朋友就这样散了。”
“对于我们来说过去的可以在心底里怀念,但不能拿出来旧事重提。”
莫菲发现自己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陆炳多愁善感的一面,她突然后悔自己问起这桩事了。
“啊你还没说呢,晾衣竿是什么情况。”
“那个嘛......当时实在是嫌铃儿太能闹了,我就找了两根晾衣竿并排一放,把铃儿挂上去了......”
“噫。”
莫菲白了他一眼,这么干多危险啊。
“没事的,我们在下面守着呢。不过后来铃儿发现自己长壮了,晾衣竿有点架不住她体重,气得她一天没和人说话。”
两人言至此处,终于忍不住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陆府里还是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京城的其它角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从东厂大动干戈搜违禁戏本,到北镇抚司四处查抄钱铺,短时间内京城的居民们就遭遇了两波扫荡,一时人人自危。
一个穿着深灰长衫,作儒生打扮的男子正要掏出银子兑钱,从背后伸来一只手紧紧钳住了他的胳膊。北镇抚司的卫兵一拥而入高声喊着锦衣卫搜查,任何人不得妄动。其中一个人草草搜了搜他的身子,见没问题就让他靠边站着去。钱铺的伙计心里在骂娘,还得陪着笑脸讪讪地问各位官爷今天是怎么了。
“跟你说你也做不了主,让你们管事的出来罢。”
粗嗓子,阔鼻子,歪脸盘添着几道疤,颜朔顶着他这副可止小二夜啼的尊容横着进了门,一双凶眼不住地四处打量着。
这家钱铺的老板听说锦衣卫上门,惊得衣冠都来不及整理就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一抬手就指着那伙计要他滚蛋,自己亲自来接待颜朔。
“秦老板最近生意好啊。”
“嘿嘿,托大人福,还过得去。”
“那挺好啊,日子这玩意可不就图个过得去。看你秦老板最近是不是有点发福了?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秦老板一颗心都在嗓子眼里悬着,连声说着些讨好的话。
颜朔听他客套了一会儿,拍了拍他脸颊要他接下来一切事情听自己吩咐照做。
“听好了,要你每日兑钱的值册,三个月内的都要;差一个人陪我手底下人去检查你们那钱柜子,只看铜钱不问其余。”
老板口中“是,是”地应着,放在平时是绝不可能把这两样事物都给外人看的。但北镇抚司名义上是钦差,横行霸道惯了谁都不敢拒绝。
“颜某人这两天碰到了麻烦事,有人跟我上头过不去。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我去捉他,现在委屈你们来帮我把这人找出来。我这关要过去了,你们也就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原以为锦衣卫只是来打秋风,谁知看颜朔的架势似乎真有什么要紧事。老板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锦衣卫要冲着钱来的那倒好打发,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但看颜朔这副坐相大有要刨根揭底的意思。
难道我这里真有什么人涉案?
秦老板擦擦冷汗,他这才留意到店里还有个客人,就是刚才那个被锦衣卫门粗暴地推到墙角的儒生。他走过去用极自然的眼神打量对方一眼,估算了一下此人身份档次,这才开口。
“哎这位客官,小店今天可没法招待您了,给你赔个不是,您看能不能挪个步去别处看看?”
“去什么地方?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您这......”
老板犯了难,这年头还有人这么大胆敢和锦衣卫叫板。
原本闭目养神的颜朔终于睁开眼,也把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颜朔看人有名堂,观其肤色、体状、步态,将对方读个通透。
他心中无声地一句,“有了”,脸上却不表露出来。
“客官您看,现在是锦衣卫的官爷有公干,我这实在脱不开身招待您。”
秦老板言辞间说得恳切,就差往外赶人了。
“不劳您招待,我有个地方坐坐即可。”
那儒生满怀自信地对老板笑了笑,拉过椅子正对着颜朔坐下。颜朔背后两名亲随一见有人挑衅正要上去拿人,被颜朔抬手制止了。
“让他看。”
颜大人只放下这一句话。那儒生听了之后态度愈发放肆,几乎是用下巴尖指着颜朔。颜朔冷笑一声,权当没看见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这厢颜朔正在钱铺里和人大眼瞪小眼,那厢陆炳和莫菲才刚刚迈出家门。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陆大人走路风风火火,今天居然也悠闲起来了。
“哎呀你走快点啊,不早点走颜大人指不定都砸了几座铺子了。”
“......你真以为颜朔是去打劫的啊?”
陆炳在心里为颜朔默哀了一下,形象差成这样看来很难挽救了。他清了清嗓子在想怎么言简意赅和这老实姑娘解释。
“颜大人这人平时手脚是有点不干净,但今天这案子由不得他乱来,因为这案子是皇上指名要查的。”
“皇上既然说要查,那他还不得快马加鞭赶着去呢?”
莫菲对陆炳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很不解。
“慢慢听我说。”
他揣着手走在街上,此刻倒不像身有公务,却像陪人逛街一般。
“颜朔存了把这桩案做成糊涂案的心思,只要讨得皇上满意就能交差,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拿捏分寸,不要得罪太多人,也别让皇上看出来他在掺水。所以他眼下首先要弄清楚的就是皇上的态度。”
“怎么个弄法?快说嘛。”
莫菲奇怪,为什么最近陆炳越来越会吊人胃口了?
“昨天东厂大张旗鼓一通乱搜,说实在的不太好看。但大家谁都不敢说什么,因为谁都知道这是皇上授意的。每当这种时候总会有些言官抓破了头皮在想怎么拐着弯地骂皇上又被抓到把柄。”
“......这帮人变态啊?”
陆炳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你勿要一概而论啊,言官里有些人是真的刚正不阿,为了道理不惜性命;有些人是伪君子,借抨击时弊以博名声,算投机取巧。两种人前者可敬,后者可鄙,但和我都不是一路人。”
“所以言官和这件事的关系是......你是想说他们不敢骂东厂和皇上,却敢骂你们?”
“开窍了啊。”
陆炳满脸欣慰,这姑娘培养一下还是很有前途的。
“颜朔是想动手,但他在动手前还得测测水深。所以今日搜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目的是让那些人自己浮出水面来。言官一旦弹劾他,他自然就能从那些奏本的结果里解读出内阁乃至皇上对此事的态度了。”
“颜大人平时五大三粗的,原来这么多心思。”
“所以说别着急,你若真想去查案子的真相,我可以陪着你,但你决不能得出一个皇上不喜欢的结果来。所以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全仰仗颜大人的投石问路了。”
虽然皇上对这个案子催得紧,但陆炳却打定主意要拿这宝贵的一天用来消遣了。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市间闲逛着,不时还能看到北镇抚司的卫士们来去匆忙的声音。
“对了,那颜大人岂不是主动拿自己当靶子让人打,那些言官要真的弹劾他那他怎么办。”
“他应付这套已经是老手了,你知道他最欣赏的人是谁?”
“他自己?”
“......你这个观点好像也很有道理。但除了他自己,颜朔最欣赏的人是过去一位内阁首辅,叫刘吉,外号刘棉花。”
“为什么叫刘棉花啊。”
陆炳忍不住笑出了声。
“棉花者,不怕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