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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子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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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晨钟响,街道上就有了人气。值夜的差役们咔哒咔哒地打开路口栅栏,早已经有街坊家的小娃们光着脚丫从他们腰侧溜了过去。差役眼明手快,一把抓起个小男孩拎到半空中去。

“早饭也不吃,就知道在外头乱跑,不怕你娘拿藤条抽你!”

他装出严肃的样子骂了小孩一句,小孩蔫了,刚才的神气劲儿荡然无存。

另一个当差踹了他同伴屁股一脚。

“就知道欺负娃娃,不怕你老爷拿藤条抽你?”

“耶?我训他是为了他好哎,好心当个驴肝肺。”

他把那男孩放回了地上,小孩子就是皮,转眼间又笑开了,撒腿跑去找玩伴们耍。两个差役看着孩子们的背影羡慕地摇了摇头,连着值两宿的班,到早上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

有人是劳碌命睡不得觉,有人是懒惯的性子不想起床。街道已经开禁了,无名还是裹着被子坐在床头欣赏着窗外风景。

她把手伸出被窝外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温度,直到皮肤适应了外界的凉风后才不情愿地坐起身来。她身边的那个女人身着薄纱睡衣,犹在迷梦中。

无名摸了摸自己因为宿醉而发疼的脑袋,对方的名字......好像记不得了。

她蹑手蹑脚地翻下床,又在衣柜前为自己今天出门该什么衣服犯了难:起个床怎么就如此困难呢?

从无名栖身的地方到茶行货仓有大约两里路,这个方向和她今天要去的地方刚好相背,但她十分不介意绕绕远路。茶行那里另有一道美丽的风景等着她来欣赏——或说美丽的人亦无不可。她耐心地站在石桥上守候了许久,直到安菲娅打开窗户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将这算作一天的正式开端。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她如此反复地念叨着,让面前的人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客人,您在说什么呢?”

“啊,我是在夸这把铳,好漂亮呀。”

无名把手中那杆火铳抱在怀里用脸蹭了蹭,带着宠爱的表情看着它。

“此铳仿的是倭国的样式,您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虽已是大白天,他们所在的那间屋子还是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无名认为这种保密措施只能算掩耳盗铃,但出于对匠人的尊敬,她没有指出这点。

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她手里接过铳杆,比划着举到了眼前。

“您来看看,此铳与我明朝火器相比,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它的木托。明制火铳有管而无托,为防炸膛伤手,射击时不能用手扶正;而倭制铳管加托,即使炸膛也不至于伤到自己,射击时一手端枪,一手勾把,极利于瞄准。”

“重量呢?”

“加片木托重不了多少,枪口平稳,才能打得准。”

无名拿起身边的另一杆铳掂了掂重量,点头称是。见到有人捧场,老匠人的兴致也高了起来,他继续向无名展示着枪口的准星。

“姑娘再瞧这铳口和铳尾,两端各有一星,射击时以目对后星,以后星对前星,以前星对所击之物,即飞鸟在林亦可射落,故名鸟铳。”

“我......算了,确实是好东西。”

她最不喜人称自己为姑娘,但看这位老人对自己的作品如此热忱,也就忍了。

“老人家,这杆铳能再做得轻巧些么?”

“难。”老匠人捋着胡子思索了一番,“鸟铳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长管和枪托,能确保子弹飞得远而稳。你要把它做的轻巧,无非在枪管上做文章,但却会影响射程了......”

他把铳放回到桌上,又珍爱地反复擦拭着本已很光亮的铳管。这份热情感染了无名,让她短暂地进入了情绪亢奋的状态。

无名弯下腰来睁大眼睛看着铳口,管内漆黑一片,向她散发着无从拒绝的邀请。她的手缓缓攀上枪管,像轻抚爱人般将手指贴在枪托上。

“老先生,您懂得给铳管刻线的手艺么?”

老人的白眉微微跳了一下,纵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无名这句话着实搔到了匠人痒处。无论出于专业还是尊严,他都无法拒绝她。

“懂这手艺的人不多,但老夫或可一试。姑娘,你能否先给我一句话?你拿这铳......是要去做什么?”

“唔......”

无名的眼珠子转了转。

“我不想告诉你呢。”

眼前这个老匠人让她心生了一点好感,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老人能尽量长寿些。

“樊爷替你做保,说老人家你口风严,收钱做事从不向客人问东问西,我这才找的您。您的手艺好极啦,我就想请您替我造这杆铳。定金放在这里,拿不拿您看着办。”

“......是我多嘴了。”

老人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你托的事我一定替你办到,可做这杆铳管要多花点时间,你等得及么?”

“呀,还真等不得,越快越好。”

刻漏壶前的水珠不断地往下滴着,时间也一分一毫地流逝。无名抬起手比了一个举铳射击的姿势,冲着某个方向抬手像开火般指了一下。

“轰——”

她所指的是宛平的方向。

准确来说,也是陆炳所在的方向。

进度太不如人意了,东厂的偏厅里笼罩着焦虑的气氛。不愧是宫里挑出来的人才,经历一个不眠夜仍能保持着稳定的效率。手中的毛笔上下飞舞,框中的算珠不断跳动,内侍们的额头上也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莫姑娘,这一批是丝绸和铁,哦还有炭!您要不看看?”

“好。”

莫菲只答了一个字,王高才让下属们将账簿摊在桌上供莫菲阅览,又一遍替她打起了扇子。天虽已凉下来了,却灭不去她的心头火。

“陆大人还没有消息吗?”

“回姑娘,这......咱家也不知道呀。按说,东厂的人就算门禁没开也能把外头的消息递进来,怎么今日,哎......”

毕竟他归司礼监管,在外不好批评东厂,只能陪着莫菲唉声叹气。

“宵禁早过了,那现在出去查探的弟兄到哪儿了?”

“您放心,城门一开他们就出去了,骑的都是快马,转眼间就到啦。”

他夸张地比划着,似乎想让莫菲放宽心。莫菲自觉有些苛刻了,抱歉地向王高才摇摇手,又低头去看那些账本。

“这个陆炳,说好天亮就回来的,怎么就失联了!”

她在心里烦躁地想着。

本来在京城周围从没人敢和锦衣卫叫板,陆炳又带上了心腹精锐,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事。可这个家伙平时言出必践,从没一次是许了时间又迟到的。

一清早的愁肠酝酿在这算盘珠的噼啪响里,不断有新的数据送到她眼前。她只能耐下性子,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

“王公公?”

“啊?啊,咱家听着呢,姑娘您说。”

“我有个疑问,京城这里的商品物价变化大吗?”

这个问题倒问住他了。

“惭愧,咱家是在司礼监供职的,平时这些事碰得少。咱这就替您跟内官监的人打听打听,您等一会儿啊。”

又是等一会儿?听到等字人就烦。

莫菲谢了他的好意,坐下来喝了口凉水平平心气,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数字上。

以京城之大,各项货物及人口流动的数据都是惊人的,她摊开一张大纸,以尺和毛笔在上面划起了线格来。一些货物的变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其中还有银与铜钱间的兑率。她隐隐感觉这些数据间有着不自然的联系,却一时还堪不破。

无名哼着曲子,手里把玩着从老匠人那里讨来的弹丸。一个四处乱跑的小男孩一头撞进了她怀里,她宽容地笑了笑,顺手把那颗弹丸丢给孩子当弹珠打着玩。男孩谢过这个大姐姐,拿着子弹却不知该怎么玩。

“男孩子这都不会呀?姐姐来教你。”

难得陪小孩子玩耍,让她一时也卸下了防备。

“这弹丸当然是用来瞄人脑瓜的,丢得越远,打得越准,越好。”

无名左右张望着,忽然看到街边的屋墙上有小孩们拿炭画的小人儿。

“就像这样——”

她从小孩手里拿过弹丸,凑近嘴边呵了口气,手臂一舒将它掷了出去。

子弹喀地一声,正中那涂鸦小人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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