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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地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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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皇室的亲信部队,锦衣卫们偶尔也会遇到些需要谨慎处理的微妙案件。他们对此经验丰富,很善于用假消息来混淆人们的视听。

“淮青,外头风声怎么样了?”

陆炳光着上身趴在床上不耐烦地瞪着床头的纱帐挂钩。

他伤口的血已经完全止住了,仵作在他的背上敷了伤药,让他现在床上老老实实保持原样再呆一个时辰。

他对痛苦的耐受力极强,完全不觉得疼,倒是总感到伤口在发热发痒,让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变得烦躁了起来。

“呃,大人您想听不好的说法还是更不好的说法?”

淮青小心地斟词酌句,他也拿不准现在陆大人的心情究竟是哪种天气。

“妈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炳罕见地骂了句脏话,他努力扭过脖子瞪着淮青。

“那就挑不好的说法来吧。”

“不好的说法?现在外头传闻锦衣卫的陆大人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滑下来了,摔了个屁股墩儿,身负重伤走不动路了。”

陆炳:......

“不好的说法都传成这样,那更不好的说法呢?”

“哦哟那就刺激了,小道消息说陆大人其实没有从马上摔下来,而是因为平时晚上......忙于公务操劳过度给掏空了身子,白天一吹风就犯了病,不得已才留在屋里休养......”

淮青脸上的笑容恭敬得无可挑剔,陆炳重重叹了口气,把脑袋埋进了枕头。

仵作和淮青对视一眼:这个阎王总算肯消停了。

陆炳遇袭的消息及时被南镇抚司的人控制了下来,事发现场连着相邻几条街的人遭到了锦衣卫下属的那些人的“问候”。这些人名义上领着锦衣卫的饷,但彼此并无正式的雇佣关系。他们就是一群闲汉无赖,打着锦衣卫的幌子在平民间作威作福。

但在这种时候他们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陆炳受伤的真相被各种荒诞但更让大家喜闻乐见的传言给埋没了,听上去“锦衣卫指挥使遇刺”反倒更像是谣言。

现场的目击者们则巴不得这些锦衣卫的爪牙们早点滚蛋,几乎无人有动力把事实真相说出去。一幕由锦衣卫主导的“以谣言淹没谣言”的演练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大人这箭挨得还是不亏的,事情一出,不论知不知情的人现在都不敢再在公开场合集会喧哗了。老百姓都怕事,更怕跟陆大人有什么瓜葛......”

刘端出色地完成了散布谎言的工作,神清气爽地回到了陆炳的临时病房里。

“少贫嘴了,替我把衣服拿来吧。”

“大人,您这就要起来了?”

“废话。”

陆炳没好气地看着他。

“我再多躺半天,指不定外面的人要把我说成是什么德行了。”

淮青最识时务,一句话不说就替陆炳取来了外出穿的衣服。他小心翼翼托起陆炳不便活动的左臂,协助他把手套进衣服的袖管。

穿好衣服理好头发,陆炳终于感觉自己又重新有个人样了。

“我们的人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回大人,刺客用的箭头做工寻常,从上头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虽然城里不让任何人持有这种武器,但难免有几条漏网之鱼。那些乡下人家就更不好说了,啥都有。”

“拿给我看看。”

那枚反射着凶光的箭头还好端端地躺在桌上,刘端伸出手去正要抓。

“不是箭头,是箭杆。”

“是。”

陆炳接过被截断的箭杆,淮青为他递来了镜片。

因为失血,陆炳仍然脸色发白、头晕目眩,他努力地集中精神透过镜片观察着箭杆。

“你们有人查过证物么?”

最先回应的是刘端,他指了指箭杆的尾端。

“箭杆上没啥特别的痕迹,就是沾了点烟气,闻着像是给烟熏过。”

“你小子果然是属狗的吗?看到什么东西都先过过鼻子。”

话虽这么说,陆炳还是将箭杆贴近鼻子轻轻嗅了嗅。果如刘端所言,他闻到一股发酸且刺鼻的烟熏味。

“你们几个对此有什么印象么?”

房间里的其他人同时摇了摇头,陆炳捏着断箭轻轻抛向空中复又接住。

“我是依稀闻出来了——这上边尽是有钱人的味道。”他摩挲着箭杆,“在严府碰见过两次,严世蕃说这是从海外流入的什么淡巴菰草,有些洋人喜欢闻它燃烧时散发的烟气,京城里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儿们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尝鲜。”

他又嗅了一次。

“......但和这次的有区别,这个要难闻多了——接着。”

他随手把箭杆甩给了刘端。

“是时候让你的鼻子派上用场了,把现场闻个遍,找到气味的来源。不管是谁在玩这支箭,他很可能有点小钱——但远未到像严世蕃那样溢出来的地步。跟海外的人有联系,或至少跟与其相关的人有联系。”

“遵命。”

“和商人打交道的事让颜朔去做,慎言你的马快,去通知他......杨家兄弟在么?”

“他们就在门外呢。”

“把他们叫来,你们陪我去现场走一趟吧。”

陆炳无力的左手笨拙地垂在身侧,他看着眼前的部下们。

“让我也去看看,究竟是在哪儿挨的这一箭。”

......

果如陆炳所料:坏事传千里。只不过一顿午饭的工夫,京城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晓了宛平发生的事情。

当然他们听说的都是比较接近事实的版本。

开阔的院子里一片婉转悦耳的少女歌声。其中有个皮肤白皙的圆脸女孩不小心调子起得高了些,下一句唱不上去了,窘迫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别停,接着唱。”

屈念秋用温柔的声音鼓励了她一句,女孩点点头,从刚才中断的地方开始重新练了起来。

因为陆炳偶发的善心,这个女孩得以逃脱严刑审讯的厄运,还因祸得福地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艺名,下个月就有机会登台演出了。雪艳儿的心里装满了对陆炳的感激和崇拜,其间还夹着少许属于少女的憧憬。

然而他们之间的地位太悬殊,哪怕幻想一下都让她自己觉得可笑。

不时有茶行的人搬着货物来来去去。戏班的姑娘们平时起居都被严格地管束着,少有和年轻男子搭话的机会。她们在休息时看着过往的男人们指指点点,评论着哪个强壮、哪个俊俏。雪艳也会合群地跟着附和几句,但从不热心参与,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了。

“东家,东家,有个事儿要和您说。”

从身后传来一个伙计的叫喊声,屈念秋端着烟杆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说。

“讲吧。”

“哎,是,今天我在外头盘货的时候听到消息,说是锦衣卫里一个当官的叫陆炳,在城外巡逻时遇刺了......”

他平时惯于吆喝工人,嗓门也大,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好几个姑娘都听见了。

一听说这话,雪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气息一乱,唱出来的词又走了调。

“没你的事,接着唱。”

屈念秋一挥烟杆要她镇静下来,又跟那工头细问了几句,让他接着做事去了。他把烟杆靠在椅子扶手上磕了磕,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的后脑勺猛挨了一下。

“唉哟!”

还是熟悉的部位,还是熟悉的力道,屈念秋条件反射地想把手里的烟杆往背后一藏,又即刻反应过来自己的义姐就站在身后呢,藏也没处藏去。

“东西,给我。”

安菲娅轻动朱唇只吐出了四个字。

屈念秋像做错事被发现的小孩一样乖乖地把烟杆递上。

茶行女主人随手折断了烟杆扔在地上,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着他:“干什么不好,学别人吸这个,身上臭烘烘的!”

屈念秋在一旁无奈地陪着笑,姑娘们看到班主挨批评的样子也掩着嘴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雪艳兀自僵在那里,想多问一句又不敢开口。

安菲娅如何看不出雪艳的心思,她走到雪艳身边捧着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睛。

“安心,你的贵人虽然受了伤,却不重,很快会好起来的。”

见过安菲娅的人都说她的笑容像冬日的晨光。戏班里的姑娘们无不羡慕她那份娴雅又亲切的气质,想学又学不会。雪艳被她安慰了一阵,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安菲娅摸摸她的脑袋,示意所有人下午都休息半天,姑娘们欢天喜地散了去,院子里只留姐弟二人。

“颜大人有事找你,很巧,也和这烟叶子有关系,说要找和烟叶进口有关联的线索,你打算怎么回他?”

茶行的生意虽说是安菲娅的产业,但对外的事她一概交给义弟处理。

屈念秋俯身拾起地上的破烟杆,握在手里静静思考着。

“先不急着给他答复,我们得先商议一下。姐姐放心,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怕。”

安菲娅上前拥抱了一下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要平安。”

屈念秋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把茶行里的事全安排了一遍。等他步入那间平时用来议事的茶室时其它人早都到齐了。

许多双眼睛齐齐看向他。少数是各商会的头领,正经的生意人,但更多的是些走私贩、放贷人、职业赌徒、还有些人在更不光彩的行当里讨生活。

这些人敏锐地感到了祸事临头的前兆,私底下聚在一起就为了商议该采取什么对策。主要产业集中在宛平的人此刻格外忧虑,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他们坐在茶室两侧,留出中间的主座空荡荡地摆在那里。

屈念秋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每一张面孔,最后,他坐在了主位之上。

“在宛平发生的,锦衣卫陆指挥使遇袭的事诸位已经知道了,对此锦衣卫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需要见到犯人,见到一个说法,见到很多的补偿,和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案情真相。”

他看向所有人,所有人也看向他。

“那么,谁该被推到最前面,对这件事情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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