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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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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安菲娅曾在多个场合不止一次声明自己是未婚女子(以及“我不姓安!”),但周围的人还是固执地称她为安夫人。

她的义弟经常哪壶不开提哪壶,暗示姐姐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

每次一听到这话,安菲娅就十分娴熟地摆起架势一拳揍在屈念秋的肚子上,把他腹腔连同肺里的空气都挤得干干净净。然后撩撩头发转身离开,留下不长记性的弟弟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样顽强的女商人在面对突发的车祸时也瞬间慌乱了。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奋不顾身将她从狂奔的马车前推开,自己却失去平衡一头磕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快快快——有人受伤了!”

“是安夫人!还有个姑娘好像被马车轮子给轧到了,谁去请郎中来啊!”

叫喊声此起彼伏,安菲娅怀里抱着那昏迷的少女无助地四处张望着。有几个相熟的街坊围到了她身边关切地问着她有没有受伤。少女前额渗出的鲜血顺着脸颊淌下,一滴一滴洇红了她的裙服。

“喂,喂?你怎么样,醒醒,醒醒啊?”

安菲娅焦急地唤着怀中少女,她不清楚对方伤在哪儿,伤得多重,不敢轻易晃动她,只能这样一声一声地呼唤着。

“掐人中,先把她救醒!”

“不是啊,把人先抬进去找个地方躺下,大街上咋救人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吵着,谁都不知道这个少女究竟伤势如何。

“......你们先让让啊!”

安菲娅的面庞满是焦虑,她的双臂环着少女软绵绵的身子将她轻轻抱住,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自己宅子走去。邻居们连忙替她赶开看热闹的人群,散出一条道来好让她先把昏迷的少女抱进屋里。

女仆们被她满怀的血渍吓了一跳,她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挤开这些呆站在原地的丫头们径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将少女轻轻放在床上。

“夫人,您......有没有受伤啊?”

“我?我哪有事啊,你们谁去找个郎中来,她被马车给撞到了。还有,通知我弟弟让他一有空就赶回来。”

安菲娅努力控制住情绪,指示女仆们快去找人施救。她俯下身来,将耳朵轻轻凑近那个少女的脸颊——少女的呼吸声很微小,腹部缓慢地起伏着,看上去十分虚弱。

她抬起头来看向女仆,对方示意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前襟沾满了血污。

安菲娅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摁住胸口深深地呼吸,然后吩咐了女仆一句。

“替我在这儿照看她,我去看看郎中什么时候来。”

说完几乎是冲出了房间,她的侍女犹豫地看了床上昏迷的少女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追着女主人而去。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无名一个人躺在安菲娅卧房的床上。

她的头发散乱,前额血流如注,右腿的胫骨似乎还因为车轮的撞击而受到重创,可这一切都没能压灭她心中的愉悦之情。

无名满足地翻了个身趴在被褥上,床上还带着些微的香味,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回想着刚才自己躺在罗刹美人怀中的那一刻。

“这条腿折得真是太赚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无名用胳膊将身子支起,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布设。

这是安菲娅的私人房间,宽阔而柔软的大床几乎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一。墙上装饰着极具异族色彩的挂毯,上面是牧人怀抱羔羊的图案。

羊在无名的信仰中是个重要符号,于是她虔诚地向那幅挂毯低头致敬。

她继续探索这间神秘的卧室,房间里正对着床的位置挂着幅彩色画,用无名从未见过的笔触描绘着头戴光环的女性哺育一个婴儿,在她身边还有两个长着翅膀的金发孩童相伴。房间的墙面铺着木板,表面上了层光亮的漆。

床头的小木柜上摆着本黑色封皮的厚书,无名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书里还夹着串念珠般的链子,链坠是一枚银质的十字形挂件。无名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根据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来看,看不懂的文字一般也就意味着是神圣的。

这间卧室太合她心意了。

无名身体一放松,仰着躺倒在了枕头上陷入了真正的昏迷。

茶室内的会议刚刚散去,安菲娅派去的佣人们焦急地在楼外盼到了屈念秋。

他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人。

与会的各行头领们勉强在这次会面中达成了共识,他站在门前送走了所有来客。白袍老人留到了最后一个,他握了握屈念秋的手,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

“锦衣卫的事你安排得很好,越早结束,我们也越早安宁。”

“罕叔您放心就是,耽误不了您家的生意。”

“无关生意。”

老人摇了摇头发花白的头颅。

“而关乎家人安危,屈兄弟......如果我是你,我会让我的家人这阵子不要再在公开场露面了。”

“我谨记您老的教诲,多事之秋,您也要多保重。”

他最后用来自老人族群独有的祝语向他道别,老人怔了一下,严肃的表情微微松动,也轻道一声尔来库木。

屈念秋目送老人远去,他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家中的佣人见机立刻凑上前去向他耳语了之前在他自己家门口发生的意外。

“明白了,我姐没事吧?”

“夫人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她请您议完事后尽快回来。”

从茶楼到自家宅子的路程并不远,这段路屈念秋是走着回来的。

两个随从跟在他的身后,主仆三人从容不迫地穿过街道与巷子,沿途都有人向他问候。

有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在街上跑着,看也没看路,差点直冲进了屈念秋的怀里。男孩及时刹住脚,向着他咧嘴而笑。屈念秋没有停下脚步,只侧过头回以友好的表情。

那孩子的父亲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把将孩子拉到身旁,又倒退两步向屈念秋低头道歉。

“屈爷。”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屈念秋已经走远了。

仆人在宅门口等着他,屈念秋跨过大门,先在门边的垫子上用力蹭了蹭鞋底的泥,确认没把土带进屋子里这才抬腿接着往里走。

他知道姐姐无论何时都是最爱干净的,因此当他目睹衣服上沾着血和泥土的安菲娅站在面前时,内心的惊骇可想而知。

“姐!”

“你别怕,不是我的血。”

安菲娅伸手安抚着他,又扯了扯衣服让他看到自己身上确实毫发无伤,这才让屈念秋放下心来。

“那这是哪儿沾来的血?哦,家里人说有个女子突然冲出来把你从路上推开,这血就是她流的么?”

“是了,多亏了她我才没事,可她......哎,到现在还昏迷着。我已经请了郎中来替她包扎了伤口,血暂时是止了。可她的一条腿伤得颇重......”

安菲娅面露难色,看到有人为了救自己而负伤,她的内心充满愧疚和自责。

但这一幕没有在屈念秋心里引起多少感动,他不由得想起了罕叔临行前的警告。

“来得好快呀......”

他喃喃自语。

“啊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安菲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屈念秋伸手理了理她的乱发说:“没事,我说你没事就好。那个姑娘我来照看着,你先去把自己梳洗干净,蓬头垢面的多狼狈。”

“哎呀!”

她双手一捂脸颊,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模样。

“不管,脏点就脏点,人家可是为了救我差点连命都送了,我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嘛!”

“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先去洗洗,这儿交给我。”

他不由分说地把姐姐推出门外去了,安菲娅还不放心,边走边要他小心照看着人家。

“知道啦知道啦!”

屈念秋随口应付着,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大夫,这个人怎么样?”

“她头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但止住了血也就好说了。伤得重的是那条腿,就算能医好,恐怕以后走路也会有障碍,可惜了这么个姑娘,年纪轻轻的就——”

郎中兀自在那惋惜,屈念秋没去理睬他,而是走到床头仔细端详无名的睡脸。

无名的身子突然动弹了一下,眼皮微眨,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她的嘴唇蠕动着像是想说些什么,屈念秋仍然冷漠地看着她的脸,对她的伤情无动于衷。

“我......”

她伸出擦伤的手掌轻轻摸向前额,眼看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要被她碰到,屈念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屈念秋的手里暗加了一分劲,想感受一下在那瞬间伤员的手臂是否有反抗的力量。但无名的胳膊根本毫无力气,像个木偶般任他拿捏。

“我......在哪儿?”

无名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见她恢复了一点神智,郎中顿时转忧愁为喜。他正要上前为病人详细整治一番却被屈念秋冰冷的眼神镇住了。

“辛苦了,请您先回去休息吧,诊金之后会由我家的人送到府上。”

他说得轻巧,听在大夫耳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在这一带他的话就是权威,大夫喏喏听命,收拾了一番医药箱后安静地离开了。

屈念秋坐在床边,也不回答伤者的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由于心里挂念着救命恩人,安菲娅也没空像平时那样享受泡澡的乐趣。她匆匆洗净身上污渍,换了套衣服便要往卧室走去。一个女仆从正门方向她走来,向女主人通报了门外有个访客。

“这种时候会是谁呀?”

安菲娅的细眉微皱,她很想早点回到那个不知名的姑娘身边,但既然已有屈念秋在旁守着,就只好自己去接待客人了。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按理说这个点不大会有什么亲故来串门。安菲娅怀着疑惑走出正门,她看见一个青年骑在马上,在他旁边是辆马车,拉车的马已被卸下,缰绳还握在他的手中。

“咦,这不是我家的车吗!”

她突然认出了那辆马车,原来下午在街上横冲直撞险些害她送命的马车居然属于自家的茶行!

男青年翻身下马,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他的视线忍不住在安菲娅的眉眼间多停留了片刻。祁慎言一身常服,从外表上看不出他的身份来。

“您想必是安菲娅姑娘,我是南镇抚司陆大人的下属,贵府的马我替您送回来了。”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马脖子,那匹疯马此刻在他的手里变得服服帖帖。

安家宅子的仆人赶忙向他道谢,接过缰绳将马牵走。

“陆大人有事想请茶行的乙老板一同商量,请问我是该和您,还是您的兄弟说事呢?”

“舍弟也在家里,您请进来说话吧,坐骑就交给我家的人照顾。哦,失礼了,还没请教尊驾贵姓?”

“我姓祁,叫祁慎言。”

他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有礼貌,但眼前的这位异族女子的容貌和气质让他一时间头脑发空,不知眼睛该往哪儿看。

祁慎言大感窘迫,低语一句“叨扰了”,将自己的马也交给了安家仆人。

安菲娅对这个青年的印象并不坏,她含着笑将祁慎言请进了门。

又是一日的傍晚时分,该回家的人大多都回家了,最该回家的人也回家了。

“总算回来了!”

莫菲和陆铃同时叫了出来,不同的是铃儿的语气是单纯的喜悦,而莫菲则是卸下万千忧虑后的轻松。

她已经按捺不住,要亲自到门口迎陆炳回家了。铃儿动作更快,已经跳下了凳子溜了过去。

莫菲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走得太快以免泄漏了自己的心思,可脚步不由自主地越赶越急,最后也是一路小跑着去了。

她才走到一半的路,铃儿已经揪着哥哥的衣角把他拖过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陆炳从她眼中看出了一点知情人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铃儿一眼,又看向她。

莫菲心中会意,微微摇头,告诉他铃儿对他受伤一事尚不知情。

陆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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