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道行没有解答陆炳和莫菲的疑惑,他的离去反而给两人留下了更多谜题。
“这个人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的,我也只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陆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凑到莫菲身边看着她手里捧着的书。
“蓝道行给了你什么书。”
“谁知道呢。”
莫菲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她好怕一翻开书上面写着“这个人是穿越者”啊!
该来的总要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书。
书页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重磅爆料,有的只是以精致的小楷写的一行行日期和数字。
莫菲睁大了眼睛,“呀,这不是陆伯父要东厂的人协助抄录的东西么!”
陆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透露的信息。
“莫大小姐,您能不能替我先梳理一下,我父亲和东厂间的往来怎么会有你的参与?”
“呃......”
傻了,居然犯了低级错误说漏嘴了!
莫菲在心里狠狠把自己批评了一万遍,她畏畏缩缩地看向陆炳。陆大人挑起了眉毛——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南镇抚司的同僚们看到他这个表情时都会选择第一时间逃之夭夭。
“哎......就是,就是在你走之后,萧督主他来我们家了。”
“萧随?”
陆炳的声音里疑惑和惊讶并存:眼前这个姑娘动不动跟东厂提督、外国道士之类的奇怪人士谈笑风生的,实在不能小觑啊。
他装作严肃的样子追问了一句。
“萧随来找你做什么?”
莫菲几乎要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再找个角落藏起来了。
犹豫再三她还是跟陆炳交代了事情经过,“萧督主说是关于铜钱案与妖书的事,他说皇上只给了你五日期限,眼看就要完不成,所以让我来协助你......”
陆炳哭笑不得。
“萧随他有这么好心?大半夜的来请你去东厂,你一个弱女子也真敢去?”
“弱女子怎么了,看不起弱女子啊?”
两人还没离开蓝道行的房间,趁周围没人看见,莫菲恨恨地踩了一脚。
“行了行了,前半截我听明白了,之后呢?我父亲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伯父他是担心我,所以一大早就来把我带回去了。哦,这些也是他临行前让东厂的人去查的信息,不知为何竟然会落在蓝道行的手里。”
“这个外国道士是有点真道行......所以你半夜溜出去到萧随那边熬了一宿?”
“哼,是又怎样,总比某人屁股上中了一箭再回家强!”
陆炳一听这句话就头疼,他摆出一副投降的架势表示“这个话题咱不要再进行下去了”。
两人说完了话,这才一前一后迈出房间。
在穿过大殿时陆炳一直没开口,临到门前他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莫菲一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人有时候就这样谜之纠结。
“知道啦知道啦,以后晚上不出去了,要出去也先向你报告,好不好啦。”
对于她这种鲁莽作风陆炳相当头疼,他勉强嗯了一声。
见他总算释怀,莫菲也悄然出了一口气。可以的话她也希望尽量不要有任何事瞒着陆炳,她更喜欢彼此间开诚布公地相处——当然自己的来历问题例外。
“所以蓝道行交给你的这本书里真的有什么蹊跷么?”
返程的轿子里,莫菲将书摊在膝上两人凑在一块儿细细地研究着。王高才等人依照陆松的要求统计了顺天府半年来各地的银钱汇率变化,按照地域分了类。
“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这还是你爹吩咐他们做的,里头自然有他的用意,我都快等不及要回府去请教他了。”
“你还真上心,居然想着找他老人家请教?”
“没良心的,你的事我什么时候不上心!”
她用力戳了两下陆炳的肩膀,陆炳不得不说些服软的话好让她消气,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刚才还是自己在追问她,怎么一会儿工夫反变成是她理直气壮地谴责自己了?
莫菲没理会他这死相,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梳理:“你爹的想法我大致能猜到,他肯定是认为银与铜钱间的兑换比率是最能直接体现出变化来的,可这变化说明了什么呢?”
她合上书本,显出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陆炳从她手中抽过书本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
“呀!”
“别纠结,真要什么事都让你搞明白了,我锦衣卫的面子还往哪儿搁?你不要给自己添太多负担,弄得自己晚上夜不能寐,噩梦连连——”
二人目光相接,同时又想起了早晨在卧室里发生的那一幕。
莫菲轻轻应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看轿子外的风景。陆炳依旧在旁正襟危坐,只是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微微发红的耳根。
蓝道行辞别前的话犹在耳边——“请务必照顾好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两人十分默契而假正经地保持着沉默,直到一阵咕咕声打破了宁静。
......莫菲的肚子叫了。
莫姑娘窘迫地捂脸:早上醒得早出来得也早,到现在这个点差不多也该饿了。
陆大人凭借多年的修炼,成功地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他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册子上。在莫菲这个外行人眼里数据只是数据,即使能发现其中规律也未必能将之与实际情形联系在一起。
他的手指捋过一行行墨字,父亲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莫菲也凑过来跟着他一起研究这个册子,她昨晚其实已看过其中一些数据了。
“这东西跟我们那边搞的市场调研差不多嘛。”她忍不住评论了一句。
新名词引起了陆炳的好奇,他看向身边这个极擅奇思妙想的姑娘。
“市场调研又是什么东西?”
“哎呀,跟你解释也麻烦,总之就是在某地投放了一款产品,哦,也就是货物啦——然后统计它的销路之类。”
“货物么......”陆炳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莫菲蹭到他旁边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想到什么了?”
他睁开眼,却看见她几乎和自己挨着坐到一起了,努力集中了一下思路,他开始把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说出来。
“如你所言,这个叫做市场调研的东西,看的是商人的货物卖得好不好。以此类比,我们的犯人带来的货物又是什么?”
“当然是铜钱啊。”莫菲接茬。
“不光是铜钱,还有他们散布的一系列假消息。从我在宛平经历来看这些白莲教徒所传的谣言种类不一,有些意在扰乱物价,有些意在引发挤兑。但无论如何,他们所到之处总会搞出许多破坏来。”
他用手指着册子上的地点和时间。
“而这本册子上记录着半年来各地银钱兑换比例的变化,这不是你最惯用的么?画出两条直线,再把数据标上去,画出它们的变化方向......”
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坐标系,但莫菲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们一开始追查的方向都错了。我们都希望通过查铜钱或者人口流动的源头来寻找潜在的犯人,可这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费时费力。但其实我们应该做的是先寻找这些人带来的‘货物’需要花多少时间来扰乱你所谓的‘市场’。”
和莫菲相处得太久,陆炳已经很适应她那一套方式了。
“先寻找出这种变化的规律、所需的时间,再来追寻各地出现这种特征的时间、位置。我们能以此推测出这伙人可能曾在哪些地方呆过,又是在什么时候转移到新的地方犯罪。”
他逐渐流畅地说出自己的推论,而莫菲也同步跟上了他的思路。
“然后我们根据这些时间点上人口流动的信息,统计有哪些人在这些时间段里出现在案发的城市乡镇?你是说你父亲的意思是用这种方法来锁定犯人的行程,以此接近它?”
“没错。”陆炳肯定了她的说法。
“只有掌握了这些才能尽快接近我们的犯人,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也足以让我们找到有嫌疑的人了。”
莫菲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兴奋地看着眼前的这本册子。
“哎......如果能顺利的话,等等,这么说你爹一早就比我们先想到搜查的方法了?他怎么不直接跟你说啊?”
“他在锦衣卫都做了多少年了,这些事凭经验一眼就能判断出来了。只是他从不干涉我的案子,可以的话,我也只愿意凭自己的手段解决这些事。”
“倔。”
莫菲精准地评论了一个字。
轿子停在了陆府门口,陆炳望了望家门对莫菲说道:“你先回家去,我就直接去衙门了,今天想必也要把时间都花在这件案子上,晚上都未必能按时回来。”
“那有什么的?”
趁他不备,莫菲一把将册子从他手里抢回来了。
“你忙不过来的事,也交一半给我分担不就好了?”
她冲他顽皮地一笑,一下子跳下了轿子跑向大门。
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了,凑到他跟前叮嘱了一句。
“记得早点回来啊。”
这次,陆大人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