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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穷匕见终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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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几日京城对戏剧行当的严控,各处戏班子纷纷为了避风头而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屈念秋这么个长期在外游走的人最近也很老实地呆在家里。

因此免不了被他姐姐各种嫌弃。

他对无名有种天然的抗拒感,即使这个女子救了安菲娅并身负重伤也没能打消他的戒心。

安菲娅亲自照顾无名了一上午,陪着她吃完早餐洗漱一番后又强按她接着卧床休息。后者露出了莫敢不从的狡猾笑容。

“是哪家的姑娘就送回哪家去,何必劳烦你这样贴身照顾?”

屈念秋对此很有意见,家里有个外人长住在过去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

安菲娅耐心地驳回了他的抗议,“她只说自己是孤身一人来京投奔亲戚的,谁知道寻不着那户人家,这才落得无家可归。咱家不缺空房间住,就留她养几天伤有什么大不了。”

他看着她将一束花放在了阳光照得到的桌子上。

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又有生气。茶行的女主人爱花,不时会有卖花儿的姑娘串到他们家门前,安菲娅总会乐意照顾她们的生意。

“姐姐心思单纯,我学不来。”

“嗯,就你心眼多——”她戳了戳弟弟的额头,“啊,小心变成个小老头。”

屈念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那你也多留意点,毕竟她来路不明,那马车又失控得蹊跷。你要留她在咱家住也行,就让我帮着打听她家人的下落吧。早些把人送回去也算做了件好事。”

“不错。”

安菲娅赞许了一声,又飘向厨房去了。他这位义姐的心有时宽得不可理喻。

屈念秋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搁下,戏班子里那些人如今闲在宅中也让他觉得有些心烦。正想着这处,烦恼之源就来了。

那是群年纪轻轻的歌伶,年长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才十三岁出头,正是最爱吵闹的年纪。姑娘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从宅子那头走来,光听声音就知道又有人在吵架。

屈念秋对这种内务问题并不感兴趣,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背着手面向她们。眼尖的已看见他了,立刻招呼同伴们都闭嘴,大家规规矩矩上来给班主请了个安。

“昨儿教你们各人的唱本,可都记熟了、学会了?”

他的视线逐一扫过那些年轻脸庞,她们果然齐声应道“记得了”或是“都会了。”

屈念秋点点头,伸手一指桌上那束花说:“都是我姐买来的,看你们也闲得无聊,各自选中意的戴去耍呗。”

他一扬下巴示意这群小姊妹自便,转过身离开了。

房门甫一合上他就听见门后的吵闹声又逐渐响起。人真是闲不得啊,屈念秋的心里默默感慨。

一路上他闭着眼睛几乎只靠记忆走到了客厅。

“屈爷,多有叨扰。”

椅子上早已坐了一人,正是昨日碰过面的杜刑。

在别人的地盘上杜刑仍然悠闲自得地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他反倒殷勤地招呼屈念秋坐下。

“老杜,有事啊这么一早就过来?”

“咳,瞧您说得,这已经不早啦。”

“好嘛平时这时候我还没起床......”屈念秋揉着眉心无奈地承认,“偶尔看看早上的太阳,真新鲜。”

“您是新鲜了,我可一夜没好觉睡。”

“咋?”

“还不是为了给陆炳一事找人来背锅啊!就我昨天说的那个人您还记得吧?冯家的那哥们儿,行六,咱就喊他六儿得了。”

屈念秋拊掌一乐:“名字都不喊了就叫六儿,可见命中缺六,果然是个没溜儿的人。”

“您这还乐呢?”杜刑瞪大了眼,“换作我可乐不出来。”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话,讲。”

他的好脾气不是奉给杜刑这种油条的,自打看到他来访屈念秋就断定必无好事。

杜刑这才煞有介事地把经过给他讲了一遍。

“我们只和北镇抚司相熟的人碰了个头,表明意思说袭击陆大人的那个凶徒自愿出首,我们要把人交给他们。”

“这不就结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屈念秋慢慢地说着,眼睛注视着杜刑。

“我也是这样想法,谈得好好的锦衣卫那边的人又变了卦。他们估计也猜到这人是个顶包的,就跟我们耍了个心眼,说是在我们地盘上出的事我们难辞其咎。现在给我们一个面子,犯人他们不要活的,要我们亲手给毙了,再交过去......”

颜朔这手玩得有趣,屈念秋心里暗赞了一声。

“哦,那是杜兄你的面子大......连锦衣卫都要买你的账。”

“我哪配啊!”他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回来之后就先邀了几个有头面的人来商量,连同冯六的本家一起,大家都觉得兹事体大......”

屈念秋脸上挂着冷笑,静待他说出此行真正用意。

“六儿毕竟是替咱这帮人自愿牺牲的,现在还要咱亲自送他一程,这我们实在没那个胆气魄力。屈爷您是知道的......这两年各家推举个领头的,无人不服您,所以......”

杜刑果然巧舌如簧,说得仿佛自己还委屈极了一般。

屈念秋手里把玩着刚才顺手从桌上折的一支花,又抬起手指了指他:“锦衣卫只说了把人交过去,有没有给期限?”

“有哇,一日为限。”

答得迅速极了。

“一日便一日吧,行啊,我来看看这事。”

屈念秋嗅了嗅花朵,给了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杜刑的脸上浮起了失望与不满的神色,但屈念秋随手将花扔在了地上,认真地盯住了他。

“时间还早,我说了,先看看。”

他已经站起身来,杜刑知道此刻不是和他硬顶的时候,只好勉强跟他告辞。屈念秋也没说什么,只送他到了房门口就懒得再动弹了。

不知几时安菲娅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姐......”

“说多少次了,房间里不准乱丢东西!”

“——啊?”

屈念秋张着嘴楞了好半天还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地上那朵花。他平时在家动不动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气得安菲娅整天跟在他背后收拾。

“还有......那个杜先生说的话我刚刚在门后听见了,他们想你去出这个头?”

“他们是这样想的。”

“你答应他们了?”

“我只说看看,至于看出了什么东西,那还得我说了算。”

他这话说得信心十足,但心底里却在反省自己太大意,不该让姐姐听到了,惹她担心。

“好啦,你别愁,万事我顶着。”他恢复了平时的惫懒模样,“我好像又饿了,你去替我弄点吃的好不?”

“吃吃吃,你又尝不出味道,有什么好吃的?”

“这你就不懂了,塞翁失味——焉知非福,我这不正好替咱家省点糖盐调料钱?”

安菲娅忍俊不禁,又戳了戳弟弟的额头。

“贫。”

他们相伴着朝后院走去,说到要弄吃的,安菲娅总会记得也给戏班里的女孩子们带去些。她很少出门,一天的消遣就在家务和厨房上了。

女孩们梳妆的地方是个大隔间,远远从房门外还能听见她们在闹腾。屈念秋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姐姐安静点凑过去听。

“要死了你,听姑娘家的私房话!”

安菲娅轻轻捶了他一拳。

可惜她的“轻轻一拳”在屈念秋眼里堪称熊的力量,只听他背上“咚”地一声闷响,屈念秋非常怨念地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安菲娅捂住了嘴,小声地说着“抱歉抱歉”。

她也是个高个子,遂贴着弟弟的背后从他肩上望过去。

“是青梅。”

“就是爱唱北调的那个?”

屈念秋点了点头,戏班里的年轻姑娘多有点小脾气,其中又属青梅性子最烈。她叉着腰站在新来的雪艳面前,对她一个劲地指指点点。

“在吵什么呢?”

“大概是几个女孩子看她运气好,不服气了吧?”

这话不假,青梅相貌和功底都不错,也苦练到十七岁才得了艺名被允许登台,像雪艳这样由陆炳促成的情况少之又少。

“小妮子唱腔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也好意思出来见人?”

雪艳的白皮肤脸蛋儿此刻涨得通红,青梅的辈分比她长,她只好忍气吞声,任由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青梅见她这样愈发来劲,周围有几个和她要好的姐妹也在帮腔,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雪艳。

“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诶,你不去管管?”

“管什么,各人的路各人走,她想成角儿,不熬怎么行?”

此刻屈念秋心中装着沉甸甸的一条人命,女孩子间的嫉妒与争执在他眼里如儿戏般,连过问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锦衣卫啊锦衣卫......他仍念着杜刑带来的那番最后通牒。

图穷匕见终有时,但这把匕首会捅向谁,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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