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放你两天假,只许在家里歇着不准再碰公务,觉得闷了就去陪铃儿玩吧。”
虽然莫菲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但陆炳对她近来的状态仍旧不放心。
“平日里太劳神才会容易被魇住,我让人送些安神的香去你那。蓝道行也说了你的这些病症就需要静养。”
“你不是从来不信那些神鬼怪谈的嘛,这回怎么突然肯听那个外国道士的话了?”
陆炳耸耸肩:“听一回也无妨,多休息总没有坏处。”
轿子已经到家门口了,两人下了轿正要往府里走,却看见有个佣人手里拿着张单子从前头走过去。他想了想,忽然以手拍额道:“糟糕,我忘了一件事了。”
“什么事呀要紧不?是不是有东西落在衙门里了?”
他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是先前铃儿嘴馋说想吃梨了,我着人去订了一筐来,但这两天事情一忙就忘了给她送去了。”
原来是这个事,莫菲噗嗤一笑:陆大人忙活了半天反倒把自家的事给忘了。她故意板起脸装作严肃的样子对他说道:“那你可完蛋了,连铃儿叮嘱的事你都敢忘,看来是想吃柴了!”
“才放了两天而已,不至于那么快就坏的吧?”
陆大人的语气并不是那么确定,莫菲已经揣着坏准备看他的笑话了。
他招来了那个佣人问了一句,对方答道那筐梨已经被大小姐发现了,刚给分了下去,见者有份。
“......还好还好。”
陆炳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瞪了莫菲一眼:“就知道幸灾乐祸!”
“什么嘛,笑也不给我笑的哦?明明就是自己忘了还敢来凶我。”
因为这次是陆炳理亏,莫菲的嘲笑来得有恃无恐,这不是背后还有陆铃为她撑腰嘛!
“走啊,去看看小祖宗现在心情怎么样。”
她推着陆炳的后背就往陆铃的房间走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陆铃这个在饭前吃零食的坏习惯永远改不掉。不出他们所料,这只馋虫发现了陆大人藏在库房里的那筐梨,正躲在房间里咔嚓咔嚓大快朵颐。听见莫菲在外敲门,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梨核梨皮扫进一口小碗里放到了角落。
“是谁呀——”
她问了一声,门外传来的是莫菲的回答。
“铃儿开门,是我回来了!”
“嗨呀!”陆铃拿了块毛巾擦去手上果汁,噔噔噔地跑过去给她开门。
门一打开,却是陆炳和莫菲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铃儿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嘟起嘴看着这个忙到不顾家的兄长,
“就知道整天围着莫姐姐转,都不理我了!”
此言一出直接把陆大人噎住了。
好在陆铃此时年纪尚小,还不是陆炳这个魔头的对手。他装作无辜的样子说着“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一边走进房间四处张望着。
“咦,我怎么好像闻到水果的味道了——”
他拉长了声调朝着莫菲的方向问去,莫菲冲他抛来一个“就知道欺负小孩!”的眼神,陆炳坦然受之,视线又移向了妹妹。
铃儿突然变得很乖的样子站在那儿——还不忘顺手抹了抹嘴。陆炳走到妹妹面前蹲下身来看着她说道:“铃儿,老实招来,是不是又在晚饭前馋嘴偷吃了?”
一瞬间兄妹间的气场就对调了,现在是铃儿心虚地看向一旁,脚尖还在地上划拉着。
“就......吃了一个嘛。”她不情不愿地承认道。
她看见莫菲正站在哥哥背后用口型和手势无声地提示着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明白了。
“对了,还不是哥哥你自己买了梨就搁在那儿忘记了,幸亏我发现了给大家都分了去,再多放几天可就真坏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不浪费才先吃的嘛。”
陆炳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表示举手投降改日再负荆请罪。他俩都在屋里坐下了,陪着陆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来提醒他们晚餐已准备好的下人都来了两趟。莫菲戳了戳铃儿的小肚子。
“还吃得下饭么?”
“......还行吧?”
这语气让她想到了刚才的陆炳,两兄妹在这种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凡事一旦开了头很容易就会继续下去。莫菲之前陪着陆家人一起吃过晚饭,在那之后就变成了一种习惯。陆家的餐桌上从此摆着五套餐具,而她几乎成为了他们中固定的一员。
“铃儿,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陆夫人注意到了女儿没什么食欲,她关心地询问了一句。陆铃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努力低头在碗里扒着饭。
陆炳和莫菲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家人的晚饭通常很难顺利地吃完,席间来传话的人就来了两趟。陆炳不得不放下碗筷暂时出去听取对方的信息,第三次离席后干脆就没见他回来了。
铃儿悄悄凑到莫菲身边耳语。
“他就这样,你以后习惯就好。”
莫菲装作没听明白陆铃的暗示,让她乖乖把碗里的米粒吃干净才准下桌。她的手指轻轻在裙角捻了一捻,又想起之前陆炳晚上出门后遇袭的事了。虽然她顺着他的意思没去追问也没让陆铃知道,但看陆炳坐立的姿势显然这道伤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也许真如陆铃所言,她已经逐渐习惯这个男人的生活方式了。
月光透过纱窗洒落在卧室的地板上,房间里点着某种不知其名的香,味道闻起来很淡也很让人觉得舒适放松。莫菲歪倒在床上,脑袋靠着枕头,一双眼睛透着疲惫却迟迟不愿合拢。
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她害怕入睡,睡梦中总有种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景象,睡醒后比睡着前更让人觉得身心俱疲。
或许今晚会有所不同?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她缓缓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夜晚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面貌,莫菲身边的夜静谧深邃,催着她入眠;陆炳身边的夜躁动喧哗,剥夺了所有人的睡梦。地牢里的每个隔间都关着手脚被束缚的犯人,牢中没有桌椅,没有任何尖锐的角,避免了犯人可能采取的一切自杀自残行为。
这些人被强光和噪音剥夺了睡眠,较久的已经熬了快两天了。
“喂,你!起来!”
狱卒不客气地用手里铁棍猛烈敲打牢房铁栏,拿手里的烛光去照那些动弹不得的犯人们强迫他们保持清醒。在这种软暴力的折磨下,已经有些意志薄弱的人开始呈现崩溃的前兆。
个别比较顽强的人则被投入狭窄密闭的房间,关上牢门后里面的空间仅容他坐下。牢房里丝毫不见光亮,一连禁闭上好几天,慢慢摧残他的心智。
“大人,看这阵势还得跟他们磨好一阵子,是不是直接用肉刑要来得快些?”
仵作站在他身侧小声地请示,陆炳看了一眼桌上的刻漏。
“不急,再等等吧,能不用肉刑就先不用。”
“是!”
仵作明里没说,心中却着实疑惑为什么今天的陆大人对疑犯们如此宽厚。要知道通常的犯人下到锦衣卫的狱里,之后能自己站着走出去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今晚还要熬很久,你也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先歇一个时辰,但如果有谁的身体受不住了我会派人把你叫过来的。去吧。”
仵作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他向陆炳一行礼,走出了这座小房间。
陆炳身处的这间屋子用特别厚的砖石加固过,隔音效果极好,目的也正是为了能让督办的官员们在这吵闹的监狱里保留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室。陆炳不打算休息,他正耐心地等着从那些精神崩溃的犯人嘴里撬出一星半点线索来。
因着他对莫菲许下的诺言,这些犯人暂时还不会受到太多皮肉之苦。也许其中会有那么一些人脑袋开窍,在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前及时招供呢?
独自等待总是无聊的,他索性吹灭了面前的灯火坐在黑暗中任由思绪飘荡。
你今晚睡得好么?
他漫无目的地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