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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从此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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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起先不适应,经历得多了慢慢就成习惯了——譬如早起。

上班族最讨厌的莫过“起床”二字,一沾枕头就不想动弹,莫菲每天早晨的起床都是在和闹钟做了无数次斗争后的结果。在明朝,起床更是件苦事,盖因古人日出而作起得甚早。陆炳在衙门当值时总要点卯,莫菲曾天真地问“点卯是啥意思?”。

答曰:卯时点名。

这意味着早上四点多就该起来了,莫菲眼泪汪汪地告别了被窝和枕头,强行入乡随俗跟着大家一同早起。在这其中又以陆炳尤为突出,每当朝会轮到他值守时都是摸着黑起床出门。

在陆炳住了这么长时间,对他的作息表莫菲已经记得烂熟。每逢他要去值朝会的日子她也会在差不多的时间点自动醒来,双眼发红、晕晕乎乎地爬去洗脸换衣服,嘴里叼着糕饼一边梳头一边对着清单确认陆炳今天的日程。

陆炳默许了这个编外秘书的存在,等他准备出门时莫菲也会跟在他身后,两人就这样又开始度过乏味的一天。

到紫禁城内的值房前有很长一段路是要步行的,莫菲梦游般地一路飘着。锦衣卫的值房设在皇城右阙门南,这里当然不许私开小灶,但守夜的同僚们总有办法给自己弄一顿热腾腾的宵夜。每次去都有不同的花样,莫菲的这个早晨就指着这点小惊喜过了。

“其实今天不来也行。”

陆炳突然毫无来由地说了一句。

“啥......今天早朝不是轮到你当值,无端旷工也可以的么?”

“说给你听倒也不要紧。”陆炳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觉得挺有趣,“今天没有什么早朝,皇上是不会上朝的。”

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透露了一句,又看了看四周。

“皇上宠信方士,那个姓蓝的道士曾预言今日天降祥瑞,皇上是不乐意因为早朝这种俗事而错过这种大日子的,所以我们不必匆匆忙忙地赶过去。兴许等我们到了地方,人群早就散了。”

“......好任性啊。”

莫菲悄悄地在他旁边吐槽了一句。

有了陆炳这句话,两人走路的速度不觉放慢了许多。

一路上许多官员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有的人边走边整理着衣冠,看样子是起得晚了仓促出门没顾上仪容。有几个官员带着诧异的神情向陆炳打了招呼,心中还在纳闷为啥今天陆大人如此地不紧不慢。

“哎,你看那个人好狼狈啊,左右脚鞋子都穿反了!”

莫菲扯了扯陆炳的衣袖让他快看。

“不要吵,尽让人笑你没规矩。”

话虽如此,陆大人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了看。

“哦,他是兵科的给事中,好像姓朱?小角色名字记不住,反正他昨晚没在家过夜,出去会女人了。”

“都什么人啊这是——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

一聊这个莫菲就不困了,她瞪着充满好奇的大眼睛看着陆炳。

“大概是类似的事见得多了?总之一看就明白。”陆炳摊了摊手,直觉这东西他也解释不清,“但这个姓朱的平时就劣迹斑斑,是靠给皇上献秘方爬上来的。他的同僚都不齿与他为伍,他自己倒挺得意......”

“什么秘方啊弄得这么神秘?”

陆炳无语,这个姑娘什么都要问的么?

但他越是不说莫菲越想知道,实在缠不过她,陆大人研究了一下措辞,面无表情地说道:

“生儿子的那种。”

“......好吧。”

答案过于简单粗暴,莫菲一时也为之语塞。他们默默地看着那个姓朱的家伙一路小跑赶路。明朝官员数量庞大,奇葩也层出不穷。莫菲这一路就碰到了好几个看上去就不大正常的家伙,每遇见一个陆炳就点评几句,让她意外地发现此人还深藏着毒舌的一面。

走到路口,他示意莫菲停下脚步让前面那班人先过。几名官员簇拥着一位老者,也像他们那样从容缓行。为首那个老人莫菲从未见过,但从他身穿的那件绣着锦鸡纹的绯色官袍可知是个二品的大吏。

老人也瞧见他们了,和蔼地冲他们笑了笑。

陆炳快步上前,向对方揖手行礼。几位同朝为官的人也相互见过礼,客套了几句。那老者似乎有话想跟陆炳说,他对左右同僚关照一番,要他们先行一步不必等自己。

莫菲自觉地退到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们。

“晚生曾到府上拜访过东楼兄,于礼该先去给尚书大人您请个安,只是不巧那次去您没在府上,我便想着改日再登门拜访。”

“陆大人客气了,老夫与家里那东楼小儿不同,喜静,不喜闹。一年四季有不少时间是在郊外那老宅里住。”

“那您每日上朝岂非有许多不便?”

“哈,陆大人有所不知,莫说是早朝,但凡皇上有所召,深更半夜单骑赶来也是常有的事。您别说我这副老骨头,还挺经得起折腾!”

严嵩似乎真的不介意自己已步入晚年的事实。他说话的声音洪亮,头脑也和年轻时一样敏锐,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输于年青人们的活力。

陆炳礼貌地点着头附和他的话,虽然两人平时素无往来,但严嵩今天看起来兴致很高。他半开玩笑地向陆炳抱怨着自己在礼部的这个差事如何如何辛苦,让陆炳不禁疑心这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等咱们到了那儿呐......”他伸出手指向宫门,“估计鸿胪寺的人也刚好到。正门口太堵了,我们慢慢地过去吧。”

说着他转过身来看了看莫菲,那意思似乎是让她跟过来。

每当陆炳和其他官员交谈时莫菲都会退到一边,其他人也很自然地将她当成空气对待。所以严嵩示意她近前时她微微意外了一下。见陆炳没什么反应,她便小步快走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锦衣卫里有女子当值。”严嵩微笑道,“陆大人此举可算开我朝百七十年来官场之先河,着实有趣。”

他不说别的,却说“有趣”,心底里对这种事毕竟还是不以为然的。

“我听东楼提过,南镇抚司录用了一位姑娘做账房,后来也让她参与了黄册与铜钱等案。想必她颇有能耐,陆大人?”

“东楼兄的话太抬举她了,不过是拿些纸面上的活交给她做罢了。”

“那也算破天荒的事了。”

严嵩点点头发出了感慨,平时自诩见多识广,可后生们总能变着法地出人意料。

“不过老夫有一句话,虽不中听却也不得不说。”

“请严大人指教。”

“那我就说了——陆大人知道当今皇上喜欢的是黄老之术。老子《道德经》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严嵩顿了顿,继而开口。

“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此三宝是皇上信奉的处世之道,慈和俭自不必说,但这个‘不敢为天下先’究竟何意?您不妨咀嚼一番......”

他若有所示地看着莫菲,话中之意不解自明。

“晚生谨记尚书大人教诲。”

陆炳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严嵩笑了,“走罢,现在去还能赶着和百官们打个照面,反正咱们也呆不久。”

“严大人消息好灵通,莫非您知道今天不用早朝。”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耳朵,反问道:“在朝为官无一日不如履薄冰,您说,我敢不消息灵通么?”

他们逐渐走近了官员们扎堆的那块广场,为免被人看到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严嵩和陆炳彼此拉开了距离。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目的地:严嵩是文官,当从午门的左掖门进,和其他人一样在金水桥南先行等候;而陆炳作为当日锦衣卫的值官并不和其他武官一样过右掖门,而是直入值房听候御前调遣。

验过牙牌,两人摆脱了拥挤的人群得以顺利入宫。这座紫禁城莫菲曾在旅游时去过一次,在明朝随陆炳当值也来过好几次,可每次来还是会让她产生一种敬畏感。

“文明,刚才那个人就是严嵩?”

“连当朝的礼部尚书你都不认得,回去要好好补补课了。”

“我又没见过他怎么可能认识啊!”

陆炳纳闷:“你不是看过画像了么。”

“我呸,就你们画的那个画像,一个个男人都是丹凤眼山羊须,同一张脸换套衣服就说是不同的人了,谁认得出来啊?”

“是么?”

陆炳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胡说,不是挺好认的么?

他将随身的物品放到桌上,坐在凳子上歇了歇脚。再转头看时莫菲已经屁颠屁颠跑去找兄弟们蹭饭去了。

“真是有得吃就精神。”

陆大人叹了口气,他基本确信莫菲的这个米虫属性是根深蒂固,改不掉了。

值房的大门是打开的,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宫内到午门方向的必经之路。他留意到那个鸿胪寺的官员正忧心忡忡地从路上经过。鸿胪寺负责在朝会时宣礼,如果当日皇上不上朝那么消息也由他们公布。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不敢为天下先”的皇上的罢工之路,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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