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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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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宣布罢朝的消息在群臣间引发了不小的反响。知情者默然,而不知情者诧异有之,激愤有之。

嘉靖以这种方式再次向百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皇考称宗一事势在必行。

和文官们相比武官就冷静多了,大家都抱着“关我屁事”的心情准备看戏。文武两拨人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守行捏了把冷汗:不管怎样,只要大家别闹事,一切好说。有陆炳虎视眈眈地在旁观礼,许多人下意识地想起了当年在左胜门那些上书抗议结果惨遭暴打的同僚们,顿觉自己也屁股发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陆炳像个没事人似的慢慢踱回了值房。既然场面已经稳住,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莫菲好奇地迎上来打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就是皇上宣布免朝的事嘛,接下来可有阵子好闲了。”

他解下了腰刀,横摆在桌上。

“既然免朝了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应该都和你无关了吧?”莫菲接过他的话茬,“我倒是替那个周守行紧张,看他那脸色就算当场昏过去了我都不奇怪。”

“周兄只是怯场惯了,多经历几次这种场面他早晚会适应的——你在泡什么东西呢?”

他的视线集中在莫菲手底下的白色瓷茶壶上。自从值房里常驻了一位女性之后他总怀疑这里迟早会被改造成一间杂货铺,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这里都有。

“花茶,要来点不?”

莫菲欢快地揭开壶盖好让他一看究竟。壶里泡着的是以干花制成的花茶,陆炳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他不确定这道香气是从茶壶里传来的,还是自她衣袖上飘来的。

“我还放了冰糖呢,好喝的!”

“那岂不是很甜?”

陆炳正想指出往茶里放冰糖是一种毁灭性的喝法,但看到她美滋滋的模样,当即改口,“等下替我也倒一杯来。”

明朝人对食用花朵有着浓厚的兴趣,不仅以花入茶,市面上也常见以花瓣腌渍成的蜜饯或是用花做的馅饼。这股饮食风潮也渐渐影响了莫菲,如今的她越来越像个地道的明朝人了。

莫菲取了两只杯子摆在桌上,提起瓷壶缓缓向杯中注入茶水。热气升腾了起来,那团白雾像是缠绕在她的指尖。

“呼,执勤时喝喝茶偷偷懒可太舒服了。”她抿了一口茶,笑着对他说道。

素来不喜欢甜腻的他也不觉跟着喝了一杯。他回味了一下口中的清甜,放下空杯子。

“得闲自然好,可就是闷得无聊。”

“无聊才好呢!”莫菲反驳了一句,“无聊说明天下太平。宁可无聊也强过你在外头碰到危险的事情。”

陆炳微微点着头,“话是这么说,但这总像是老了之后才该有的念头。”

“......老了之后?”

她怔怔地看着他。

这么说起来,自己还真没想过以后要在这段亦假亦真的梦境里度过一生呢......

杯中的甜茶忽然间失了滋味,她心中百感交集:此生也许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莫菲装作无事一般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兜着圈,视线不时游离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流落至明朝这块陌生土地,是他把自己送进了监牢,又鬼使神差地把她解救了出来。在这里的生活虽然偶有波澜,但对她来说能在这里安顿下来已经足够幸运。

若是两人没有相遇,自己现在又会在哪里呢?

陆炳脸上的表情打断了她的思绪,那是她熟悉的,充满戒备的表情。

“文明,怎么了?”

“周守行回来了。”

单只是周守行还不会让他这样如临大敌。年轻的鸿胪寺卿身边还有两个老人,其中之一是莫菲也认识的严嵩。

“走在他俩之间的那个人你认识么?”

陆炳问了一句。

“山羊胡子一号是严嵩,我已经记住了。二号的年纪更大些,但名字我不知道。”

莫菲除了给那些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肖像画编号之外就做不了别的了。

“什么一号二号,没规没矩的......”

陆炳批评了一句,可惜现在莫菲对他的表情琢磨得非常透,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批评对她根本不疼不痒。

“那请陆大人指教一下,山羊胡子二号大人姓甚名谁?”

“能让严嵩这样卑躬屈膝的还有谁,当然是内阁次辅,夏言夏阁老了。”

他的话唤起了她的一点记忆。

“我记得夏言......是眼下最有实权,皇上面前的头号红人吧?”

“不错,看来还是记得的。”陆炳肯定了一下她的好记性,“如今内阁里其实是夏言说了算,就算是首辅碰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此人颇有学问,名声在外,性情非常刚直,可偏偏这样的人又很会投机。碰上这种人精就算是我也甘拜下风了。”

“不要气馁嘛,万一等你六十岁的时候比他更奸诈呢?”

陆大人无语,“......有你这么鼓励人的么。”

他们看着那怪异的三人组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今天已经免朝了,皇上又宣这三位进宫干嘛呢?”

“一个实掌内阁,另两个管着负责礼制的礼部和鸿胪寺,哦周守行倒不算管事的,不过也差不多。这三人凑到一堆,绝无好事。”

陆炳一语成谶,等着老少三人组的正是今天称病罢朝的嘉靖皇帝。

宫室里香烟缭绕,钟磬声不绝于耳,比起皇帝的居所更像是座道场。嘉靖坐在纱帐之后,口中念着祝祷之词。

周守行是近来刚被提拔的,严重缺乏参观皇帝的经验。眼前这副怪诞情景让他不由得起了拔腿开溜的冲动。夏言和严嵩已经是老江湖,对皇帝这点装神弄鬼的把戏见怪不怪。

一阵清风穿过窗子,拂动了殿内幕帘,也让纱帐后的人露出了半张面孔。周守行老老实实跪着,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盯着地板和自己的手背。

“周守行。”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名字,皇帝的说话声平稳又教人觉得亲切。

“臣在!”

周守行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大声答道,回应他的是皇帝的又一句话。

“抬起头来。”

……

宫殿内的周守行冷汗如雨下,而锦衣卫的值房里则是一片安宁。按原安排这近一个时辰里所有人都要应付早朝。现在皇帝骤然宣布“免朝数日”,这段时间也就彻底空出来了。

没有人在这时候跑来值房报到或问事情,这里遂成陆炳和莫菲两人共处的小小空间。

“你说周大人光是在广场上发个言都紧张成那样,现在直接面圣会不会干脆吓得口吐白沫昏过去啊?”

“你这是什么坏心眼……谁见了皇帝不紧张啊?哦,也就是你算个例外。”

“那还不都怪你事先不提醒我那个道士是皇上扮的!”

她还记着酒楼里第一次和嘉靖碰面,幸好当时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

啪——

忽然有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房门,两人同时停住了话头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拍门声只响了一下就停了,继而是一阵木板刮擦声……好像有人在外头挠门?

“谁啊,缺心眼呐?”

估计用这种姿势敲门的人也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主,莫菲冲门口喊了一声。门外传来有气无力的回答——

“是我,周守行……”

“周兄回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莫菲站起来过去给他开了门。周守行软绵绵地进来了。

“两位好呀……”

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两人会意:这个老兄总算没在御前出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周大人走得匆忙,把‘胆子’都落在我们这了。”

陆炳打趣了一句,指了指桌上的小银壶。周守行连忙一摸腰,果然东西没带在身上。他尴尬地陪着笑,将酒壶揣了回去。

“周兄今天得皇上召集,究竟为了什么事?”

“皇上他,哎,也没说什么,只给我出了道题让我以此写篇文章。”

“那要恭喜你了。”陆炳正色道,“皇上虽然爱考人,却很少在文章的事情上开玩笑。他既然有意出题考你,必是觉得你是可用之才。周兄,抓住机会啊。”

他拍了拍周守行的肩膀,对方还以苦笑。

“只怕我才不堪用,要错失良机咯。”

周守行扬了扬手里的纸条,两人凑上去一看,只写了两个字:思源。

“这是御笔,你悠着点儿。”

陆炳提醒了一句,周守行太激动,纸都要让他给捏皱了。他慌忙将纸放到桌上摊开抚平。

“皇上只赐了两个字,就没说什么了。我才疏学浅,实在猜不到圣意啊!”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陆炳。

莫菲也接过信笺反复看了几遍,“你有头绪么?”

“皇上出题向来随心所欲,往往还根据不同的人考不同的内容。这题是赐给周兄的,我恐怕也难解开。”

陆炳摇了摇头,三个人同时对着面前这张小小的信笺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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