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非常有种举起桌子直接把他砸死了事的冲动,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自己直属上司,直接砸死未免影响不太好。
她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答道:“没试过啊,怎么啦,你好奇心很强吗?”
陆炳带着谜一样的狡黠表情看着她,让她觉得这厮果然是故意逗自己的!
“郊祀的日子已经定了,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人手。”
他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最有分量的解释来。
“定了?这么快!”莫菲还是道行不够深,屡次要被面前这个家伙把话题带飞到天外去。刚才满肚子的火气已经变成了诧异和困惑,“但你要我去干什么,跟随皇帝出席典礼不是你锦衣卫主官的事么。”
“往年确实如此,但你别忘了今年有变。按照旧制郊祀时皇帝率群臣前往城南圜丘的大祀殿祭天地,这是我朝开国以来定下的规矩。如今皇上决意更定祀典,将天与地分祭。城南大祀殿仍以皇祖配祭天,而在城北设坛以皇考配祭地。”
“那他岂不是要先跑到城南再跑到城北,一天时间恐怕不够他折腾吧。”
“所以两地分祭是同时进行的。”
陆炳很满意于她的反应,该机灵的时候还是机灵点才好。他提起笔在面前那张空白的纸上勾勒出了京城的形状。这些本来就是他烂熟于胸的事情,轻松就能画出个大概形状来。
“等祭祀当天我会在这里。”
他在城南的位置上标出了大祀殿之所在。
“而你,要去那里。”
城北的位置上被陆炳画了一个圆圈,莫菲凑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脑袋:还说什么祭祀大地这么玄乎的话,这不就是地坛嘛!
一提到地坛,皇家祭典的神秘性基本就被破坏殆尽了。一想到这个地方今后会是许多普通市民日常游览闲逛的场所,莫菲就很难再对嘉靖皇帝的仪式抱有敬畏之心了。
“位置我知道啦。”她悄悄在心里吐槽着:没准那边我比你还熟呢!
陆炳点了点头,将纸随手揉成一团抛向了墙角的竹篓。纸团在篓筐边沿上弹了一下,顺从地落进了筐里。
“我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锦衣卫应该不缺人手啊,再怎样都轮不到我去给你们凑数,况且说什么女扮男装也太出格了。”莫菲连连推脱,虽然在小说里经常看到什么女主角在古代事件里扮演某个重要角色,但莫菲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她唯一的信条就是:想要长寿,就要低调,这个道理古今皆可适用。
“因为按礼法,在皇帝祭天的时候,明堂祭地是由后宫之主来主持的......”陆炳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届时在场的会有许多女眷。原本只要按照常规的安排调动人手就行了,但是今天那个小乞丐唱的这出戏让我觉得有点不放心——有个擅于易容甚至不知道男女的家伙居然在京城里自由活动,我不得不提防他了。”
这一点才是陆炳所深深顾虑的,那个不知名的凶手可以这样轻易改变自己的外貌,祭祀时的戒备难度等于提升了一个档次。而在有许多女性在场的情况下,自己人里也安排一个女性在场显然更有利于变通。
“好嘛......这锅看来要我来背了。”
莫菲垂头丧气,陆炳给出的这个理由虽然听着不大靠谱,但也自有一番道理可说。她无奈地看着陆炳身上的官服,想象着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会怎样......
“喂,你在笑什么!是不是在等着看我出洋相!”
“没有的事,你勇担重任,我欣慰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陆大人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恨的莫菲后槽牙咬得嘎嘎响。
“行了,后续的事我自会安排,届时刘端、慎言、夏翎他们也会跟你同行,所以不必担心安全上的问题。你只需要在一些场合留意着点,以免祭典当日出什么岔子。”
“那就是慎言和夏翎都和我一道了。”她接过陆炳递给她的那份名单,从头开始读了起来,“刘端、祁慎言、夏翎......连大杨小杨都跟来了,你派来了多少人啊?”
她不敢置信地挥着那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俱是南镇抚司里最恶名昭彰的暴徒。陆炳这一出几乎把所有最能打的家伙全塞到地坛那边的守备队伍里去了,这阵容看上去极度豪华,透露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你派这些家伙去,到底是保护皇后还是保护我。”
“当然是保护皇后,连带着把你也平平安安捎回来,可不可以?”
陆炳从她手里抽回那张单子,塞进了存放公文的小匣子里去。莫菲只能哦地一声认命,任由这个家伙把自己安排来安排去。
“那天我该做什么啊?我什么规矩都不懂哎。”
“简单,把你送到黄公公手底下训上两天就行了。”
......
此时尚不知被陆大人列入计划内的黄公公还蹲在宫里,噘着嘴吹着药壶里滚烫的药汁。他手里拿着把大蒲扇,一边扇着炉子里的火一边还往炭火上吹气。天气明明已经凉快下来了,他却浑身大汗的还不敢让人开窗。
“皇上的病情怎么样了?”
萧随站在旁边淡淡地问了一句,看着这个啰嗦的朋友在到处忙上忙下,连带着他自己都从心中生出一阵烦躁来。
“嘘——小声点,别惊了圣驾!”
“皇上在的房间跟你这里隔了三堵厚墙,你告诉我,我说句话还能惊了驾?”
黄锦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萧随,继续认真地伺候着那壶宝贝似的药。
“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对萧随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皇上突然发的病,整个人烧得呀就跟这块炭似的,额头上烫得吓人但一点汗都不出。”
“发烧了?”
“哎呀真要发烧我还用你告诉我?太医都过来看过了,一个个都说皇上的脉象完全正常,不像是个发烧的病体......”
萧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如果太医束手无策的话,嘉靖往往就会求助于那些不可靠的方士。果然黄锦接着说了下去,“皇上还真是仙体,明明烧得厉害可头脑还清醒着。只说取些丹药来,现在服了药正在打坐呢。”
两个宫里首领的太监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皇帝的寝室,一个眼中写满忧虑,一个脸上疑惑重重。
“走吧,师兄,随我见驾去......”
药终于煎好了,浓郁刺鼻的气味弥漫了整座房间。黄锦拿起一块湿毛巾裹在壶柄上,用手握住了小心地将药汁倒进碗里。
萧随颇耐得住热,他身着厚重的衣服立在火炉旁,浑身毫无要出汗的迹象。这一点倒和他忠心伺候的皇帝很相似——萧督主长年受寒疾所苦,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情。
黄锦稳稳地端起了木托盘,招呼了一声然后朝向皇帝的寝殿走去。萧随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殿内候命的太监,也轻装跟在黄锦的身后。两人足不出声地进入了嘉靖的寝殿,皇帝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目打着座。
“皇上?”
黄公公试探地问了一句,嘉靖毫无反应。
他不敢打扰了皇帝的清修,转身将药放在案上,随后绕到了皇帝背后拿起扇子替他轻轻地扇着风。这一扇之下,嘉靖反而睁开了双眼。
“是黄锦吗?”
“是,奴婢在。”
嘉靖这句看似明知故问的话听得黄锦有些发慌:皇帝有时候会陷入一种精神恍惚的境地,鱼人说话时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虽然言谈间还是那个威严的皇帝,但性情和平时大不一样。
“给朕准备的丹药,在哪里?”
“回皇上,您先前已经服过了,这丹药一日只需服用一次,频繁用药反倒未必是好事。”
他小心地回答着皇帝的话,看来嘉靖确实是病了,之前才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有些随意地抖开了宽大的袍袖,好让殿外的阳光斜照在自己身上,“好天气,好太阳,照得人心里舒坦。”
“是,郊祀诸事安排得顺当,连老天爷也是向着您的,这不,这几天都是放晴的大好天气。”
嘉靖点头赞同着他的谄言,同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却对面前久跪的萧随视若无睹。
“好。”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缓步走向放满书卷的木架前,漫无目的地摸索着。不时抽出一卷书,翻了两页又塞回进去。萧随脸上毫无表情,目不斜视,丝毫不受皇帝的忽视所影响。他和黄锦伺候嘉靖日久,对他这样异常的举动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黄伴——”
嘉靖又喊了一声,这是他小时候才会对黄锦所用的称呼。他拿着书的手臂忽然不由自主地痉挛了起来,嘴角歪斜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态。黄萧二人俱是一惊:皇帝此刻的病非同小可了!
顾不上御前失仪,萧随迅速站起身来冲向了嘉靖。眼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萧随伸出手臂,及时将皇帝护在了怀里。
“师哥!”
黄锦喊了一声,萧随刚才若是在皇帝清醒时做出这样的举动,此刻恐怕已经被就地正法了。但萧随顾不得那么多,他冰冷的手指搂住了高烧不止的嘉靖,跪在地上等着他的斥责。
“黄伴......”虚弱的皇帝仍未注意到萧随的存在,他继续呼喊着黄锦,“文明呢?我有好半天不见他了......”
留下这句话,嘉靖的头微微一偏,居然就这样在萧随怀中昏睡过去了。黄锦这才疾步走到皇帝身边,抓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
“呼——”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看了看萧随,后者也是忧虑中带着深深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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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天地合祀及分祀的由来,还有嘉靖对祀典的改革之后会找个时间和大家好好聊聊。文中的明堂祭祀是为了配合剧情而进行了相当的简化,实际上并不止这么简单。
嘉靖确实是个建筑狂魔,如今我们在北京会见到很多他执政时期留下的遗迹。有读者已经注意到他在小说里出现的人格分裂的迹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变得愈发偏执和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