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借着休假逃避公务的颜朔本打算拉陆炳一块下水,但在陆府,他却遭到了对方义正辞严的回绝。
“最近戒了。”
陆炳端起了茶盅喝了一口,表示自己最近确实准备养生了。
“放屁,上个中秋带头喝到天亮的人还不是你!”颜朔拍案大怒,“还说什么酒就是水,水就是酒,怎么今天一来就装起老实人来了。”
“我看上去难道不老实?”
陆大人十分诚恳地反问一句,言下之意倒像颜朔冤枉了他似的。气得颜朔无话可说,以杖击地砸得咣咣直响。
“咳咳......”
门口传来女子的轻咳声,陆颜二人同时抬头看去,原来是莫菲站在门口。她大老远地就看到颜朔在那里情绪激动不知嚷嚷些什么,只好在门口观望了一会才出声提醒。她努力忍住了一个大哈欠,给颜朔问了个早。
“你也真是的,难得颜大人上门来看你,茶也不晓得给人倒一杯,坐在那里跟个大爷似的。”
见颜朔一脸憋屈的表情她就猜到:陆炳肯定又在说什么挖苦人的话了。来者是客,她很自然地站在颜朔这边数落起了陆炳这个懒人来。
颜朔大受感动,“瞧瞧,这才是正经主人家该说的话,陆大人麻烦您还是多学学。”
“他呀,伯父伯母一走家里就他最大了,谁还敢管他呢。”
“那不行,你挑起这个担子来,管他,往死里管他。”
“我......我哪里管得住嘛......”
一个没留神又让颜朔给绕进去了。
平时在锦衣卫里就有些不怕死的人在私下讨论陆大人与莫姑娘之间的关系,流言蜚语她已经听惯了,从不当回事。但如今彼此走得越来越近了,旁人随意一句暗示都能让她产生微妙的联想。
她瞥了端坐堂上的陆炳一眼,他的表情如常,仿佛昨晚那场夜谈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来我们还得自己动手啦。”她笑着对颜朔说道,自己走到门前招呼下人们替颜朔端来茶水,“招待不周,颜大人别嫌弃。”
“岂敢岂敢。”
颜朔一面答应着,眼睛一面盯着桌上那堆杂物看。莫菲也随之注意到了,她向陆炳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对方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遮掩的嘛。”颜朔喝尽了茶,咔嗒一声搁下杯子,“不就是替莫姑娘你准备的一身行头,搞得神神叨叨的,喏,就这——”
他毫不客气地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包袱皮,底下露出一片锃光瓦亮的金属环扣来。颜朔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哟,讲究啊。”
“诶?这个......是给我准备的?”
莫菲有些不敢置信——桌上摆的分明是套崭新的锁子甲,金属环密密地连环相扣,看上去和士兵们所用的防具无二。
“没错,跟我们用的是同一款式。”颜朔看出了她的想法,“打造的工艺是一样的,只是尺寸上可能为了贴合你的体格而有所修改,还挺他妈沉的......”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只手哗啦啦地提起桌上这件锁甲,让莫菲看清甲面上的细节。两人陷入了沉默,同时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始作俑者。
“不必大惊小怪,这些都是标准的配备。”
“......行吧。”
颜朔也难得地陷入了震惊的情绪中,他将身体重心放在自己完好的腿上,腾出双手展开了锁甲,“好像还真是量身定做的,和你肩膀的宽度一致,就是分量对女人来说太沉了点。”
“废话。”陆炳走到他身边伸手夺过了锁甲,“是我让人特意按照她的身形改的,当然合身。”
站在一旁的莫菲心中默默升起了杀意:这个男人为什么只有在准备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时才能挑到合自己身的服饰来?
她翻着白眼向他伸出双手说道:“来吧,让我掂掂有多重。”
“那你可接好了啊。”
“不过是件衣服而已嘛!”
陆炳顺从地松开了手,锁甲从他掌中滑落到莫菲的手上。莫菲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手头这堆沉甸甸的铜铁给压得站不稳,脚下一滑直接头重脚轻地载进了陆炳怀里。
“......你这家伙搞得什么鬼。”她满怀怨念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一切都按常例来,就算是你也不能例外。日常的卫士服、靴、佩刀都与他人无二。你想要证明自己不落于他人之后,那就得用相同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我指的不是那回事好嘛......”
莫菲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发现陆炳这人的浪漫情怀最多能维持一个时辰,一天之中的其他时间里他就是个庄重正经的闷木头,对生活情趣几乎一窍不通。
想到未来陆府的一家之主就是这个家伙,莫菲绝望地叹了口气道:“还有别的不?”
陆炳没有说话,而是用手一指墙角的另一口箱子。莫菲不由得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叹息,她伸出拳头重重地捶了捶陆炳的胸口:“混球!”
莫菲的心中已经被这堆钢铁给压满了,此刻连陪颜朔这个客人多坐一会的闲情也没有,直接带着两个下人一块扛上陆炳送的惊喜回屋去了。
她虽然走开了好一阵子,颜朔还是能察觉到空气中飘散的浓浓怨念。
“何苦捉弄人家,她要是想穿戴这全套行头可真是够吃力的,你忍心让个姑娘家在那受苦受累?”
“此中有深意,我却不想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吧,还装上了?我的牙齿都要让你俩给酸倒了。”
“你要真羡慕,不如自己再续一房。”
陆炳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颜朔恍若未闻,兀自在那揉着自己膝关节。四下无人,陆炳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已经九年多了,过去的该让它过去了。”
颜朔只是咧嘴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他的那条瘸腿因为血液循环不畅的缘故又开始隐隐作疼了,过去的九年里这份疼痛从未离开过他。
“没必要啊。”颜朔悠然开口道,“一次就够了。”
......
嘉靖的急病将黄锦生生吓掉了半条命。好在他的失忆是短暂的,经过一夜的休息皇帝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只是脸色上还有些难看。
“皇上,您看咱不如——”
“嗯?”
“是......”
黄锦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陪着嘉靖继续站在那棵大树的树荫下。嘉靖的眼中映着一个孩童玩耍的倒影,那孩子正弓着身子抱起地上的一只白兔,嘻嘻哈哈地到处跑着。
“都这么大了啊。”
他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
因为迷信“二龙不相见”的说法,自打儿子降生后他就几乎没有见过孩子的面。此刻父子二人遥遥相望,孩子却不知道远处那个陌生人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年仅三岁的朱载壑怔怔地站在原地,他注意到了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男孩无意识地撒了手,兔子落到了地上,三跳两跳跑开了,见那去向却正指着嘉靖。
“载壑!”
王昭妃低唤了儿子一声,她已发现嘉靖居然一反常态出现在了自己儿子的面前。朱载壑没听见母亲的喊声,他的嘴上还挂着傻傻的笑容,张开双手朝兔子的位置跑去。
黄锦不由得看向了身边的嘉靖,皇帝的双眼有些无声,他缓缓蹲下身子本能地向那孩子伸出了双臂。朱载壑的两条小腿飞快地甩动着,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皇帝跟前。
“朱载壑——”嘉靖也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轻易将他抱起来举到了半空中。
小皇子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此刻一本正经地向他质问道:“你是何人?”
这一声吓得王昭妃花容失色,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提起裙裾快步走向了皇帝,隔得远远地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都怪臣妾管教无方,让载壑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等了许久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斥责。
“哈,打你记事起朕就没见过你,也难怪你不认得朕。”嘉靖丝毫没注意到旁人,他抱着儿子朗声大笑。
这一声“朕”触动了朱载壑小脑瓜里的记忆,虽然未曾见过皇帝真容,但他的母亲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在这皇宫里只有你的父亲一人可以自称为朕。
“你是父皇!”朱载壑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然后才记起了母亲教自己的话,“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孩子一口气说不得那么长的话,最后一声“万万岁”是他重吸了一口气再喊出来,声音亲甜又响亮,还带着点小娃娃的奶气来。
“对——咯!”
嘉靖喜笑颜开,将儿子抱到怀里轻轻蹭了蹭他的小圆脸蛋儿。
虽然平时嘉靖总以神秘的形象示人,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的感情。但在与儿子久别重逢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像一个凡夫俗子般满怀喜悦地拥抱了他。连跟随他多年的黄锦也没见过皇帝这副动情而忘形的样子。
在场众人皆低头跪倒,无人敢在此刻直视圣颜,也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王昭妃的嘴角牵起的那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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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武编集》:各边军士役战,身荷锁甲战裙、遮臂等具,共重四十五斤。即使打个对折,莫菲拿到的那副锁甲也是重逾二十斤的铁疙瘩,陆大人心、手之黑可见一斑(莫菲:打死他)
注2:《明史》列传一百九十:(陶仲文)又创二龙不相见之说,青宫虚位者二十年。嘉靖所生的孩子多早夭,使得他对二龙不相见的理论深信不疑,从而对孩子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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