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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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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即使心坚如铁石,人终归还是肉做的。陆炳不耐烦地从额上揪下一块湿毛巾,刚敷上去的时候毛巾还是冰冷的,拿下来时已被他的皮肤烘热了。

他坐在床边像块炭窝在炉里,从内到外都迸着火气。

“我想——”

“不,你不想。”

陆大人撑着起身子想下地走走,不料起到一半就被莫菲摁回去了。卧室的大门敞开着,有两个侍女正蹲在炉子前盯着煎药用的砂壶看。盖子被热腾腾的蒸汽顶得噗噗乱蹦,从里面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来。

她俩被熏得有点头晕,抽空往屋子里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了刚才这一幕。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努力憋着以免让屋里人听见。

“熬得什么东西这么难闻,没病的人也给熏出病了。”

陆炳抱怨了一声,最后还是认命地躺了回去。距离他上一次赖床已经不知隔了多少年,无所事事的早晨让他觉得格外地不适应。

他抬起手去够悬在床头的蚊帐钩,把那个金属条拿在手里扳直了,复又拧成一个圆环。

“你是闲得慌了?手欠。”

莫菲白了他一眼。

陆炳懒洋洋地将手腕一甩,圆环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准确地套住了放在桌上的茶杯。他就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抗议着莫菲对他的软禁,可惜莫姑娘背后的支持阵容极为强大:几乎整个南镇抚司都支持陆大人安心在家养病,别没事来衙门里折腾他们。

“又不是整个锦衣卫都非得围着你转,缺了你人家就不用过活啦?少琢磨些劳心的事,病才好得快些。”

“好、是,遵命——这一个上午光这句话你就说了三遍,平时可不见你如此唠叨。”

“那是因为平时你总是没灾没病的嘛,现在可不一样了......”

莫菲有点心虚地放低了声音,她总试图把陆炳的心思从周守行的失踪上转移开来,生怕他意气用事直接找上东厂要人。

这点念头没有逃过陆炳的眼睛,他不时地用手背确认着自己的体温,大有热度一退就马上跳起来重投工作的意思。两人都是固执的性子,一个说不服,一个劝不动。

不过如今倒在病床上的人是陆炳,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听凭她来安排。莫菲吩咐两个小丫鬟煎好了药就可以退下了。她自己拿着毛巾裹住了药壶的把手,双手握着将壶侧着倾斜了一个角度。药汁咕嘟咕嘟从壶嘴倒向了碗中。

她等了一小会,用手探了探碗的温度,确认不会太烫手后才端起托盘将其送到了陆炳的床边。

“气味是冲了点,不过还是趁热喝吧,放冷了味道更恶心。”莫菲吐了吐舌头,“我从小就很不喜欢喝中药,宁可自己把病熬过去也不想喝这么苦的玩意。”

“彼此彼此。”

陆炳将手伸向托盘,拿起了木案上那碗药,他也皱了皱眉头,随后仰起脖子将药一饮而尽。莫菲早在旁给他送上了漱口的茶水,又顺手把空空的药碗收了回去。

“日上三竿啦,太阳都晒到屋里来了。”

她有些孩子气地用手指拨弄着因阳光而显形的空中浮尘,陆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开口说话。

“你似乎很庆幸我生病?”

“我哪有......”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陆炳笑了:和不擅长撒谎的人真好相处。

“天真。”

陆炳的话在下一刻就得到了应验。从门口照进屋里的阳光忽然挡住了,有人在门外等着陆炳的吩咐。

“进来罢,在我家不用拘礼。”

“是。”

原来是陆炳铁杆的亲信们来探病了,祁慎言和夏翎各捧着一个大匣子,不消说,里面必是今日本该送到南镇抚司的公文。如今陆炳不在堂上,他们便把这些东西直接送到了长官家里请他过目。

“这些才是我需要的东西,于我而言,远胜吃药多矣。”

摁也摁不住他,陆炳将脚踩进鞋了下了床,莫菲无言地替他披上了在家穿的长袍,随后退到一边准备伺候他处理公务。

“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从匣子里拣起那些公文来一封封地翻阅着,不时就里面的内容向部下们提出问题。

祁慎言回答道:“禀大人,今日风平浪静,您关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全无消息?那便不是什么好消息......”

陆炳轻叹一声,用手指着文件上的两行字指示祁慎言如此这般,随后放下文件看向了夏翎。平时最精力过剩的夏翎乃是南镇抚司最聒噪的男人。但在经历昨晚这一番风波后他也开始变得安静了起来。

陆炳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振作”,他只说了两个字。

“陆大人您真是坐得住......”夏翎苦笑了一下,“我可没您那么深的道行。今天出巡的时候我还顺路去打听了一阵——您别担心,我没直接问周大人的事。”

看到陆炳的眼神他连忙补充了一句。

“只是四处旁敲侧击一下,您猜如何?所有人的回答都只有仨字,不知道。仿佛周守行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鸿胪寺的官员们一切照旧,他的位子空了出来,也没人好奇他去了哪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无事发生,要不是我昨晚也在场,我几乎真要以为没有周守行这个人呢!”

身旁的祁慎言此刻非常识相地闭了嘴,他追随陆炳的时间比夏翎要长得多,这种让别人忽然消失的把戏显然也亲身参与过。

夏翎越是大发感慨,他就越是沉默不言,直到同伴发完了牢骚他才从怀中取出画轴呈给了陆炳。

“请大人过目,这是先前我师姐根据那小乞丐的口述,试作的犯人肖像。回去后我又拉着何子仔细琢磨了一番,稍加改动所得的结果。您看,这或许就是码头凶杀案犯人的真容——”

随着画卷的打开,一幅女性的画像出现在陆炳的眼前。他拿起画轴看了看,纸上的人物是个年轻的女子,模样还算标致,但细看之下又没有什么令人难忘的面部特征。或许正是这种人才适合学习易容?

画像没有引起陆炳的联想,但他分明听到背后的莫菲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摇了摇,示意她有话等会再说。

“此画还有副本留存着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陆炳向部属们下达了指令,“教刘端、淮青他们也都看看,在心里记下即可,不要到处传阅,只令其他人知道有这幅画的存在即可。”

“......是。”

祁慎言这次的回答没有那么果断了,但在陆炳的注视下他还是顺从地遵守了命令。两个青年向他们的长官拱手道别,陆炳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了房间。

“刚才听你气息有异,莫不是看到画中人让你想起什么来了?”

他说着话转头看向身后的莫菲,她藏在袖子下那只轻轻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心迹。莫菲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最后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回答道。

“画中的那个姑娘,我以前好像是见过的......”

那张脸是她永远忘不了的梦境:在跌入明朝这个时代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张脸就是这个人。

在密室逃生中引导她走进房间,为她提供了符合时代特征的衣物,又陪伴着她走上通往南镇抚司地牢的小路,最后轻轻在她背后推了一把,把她推进了这个亦假亦真的大世界。

陆炳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此刻莫菲心中闪过无数中念头,无数个猜想,没有一种能告诉她这个梦境中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什么她要把自己送回过去的历史与他相遇,又在这个时代犯下不止一件罪行,还暗中试图射杀他?

“我......梦见过这个女孩子,那是个长得不行的梦,就算说了你都不会信。”

莫菲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在她拿不定主意前她总会露出这种纠结的表情。

“不急,你不是让我今天安心在家养病,那我可就有用不完的时间能听你慢慢道来。信与不信在我,说与不说在你,但只要是你说出来的话,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狡猾。”

莫菲小声嘟囔着,没想到刚才还是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强迫他蹲在家里,现在就被人家反将一军。

“既然是梦,如何说得准嘛......”

她苦恼地说着,一边看向桌上那副肖像,反复确认那相貌确与自己记忆中无异。看她努力回忆的样子陆炳也不再催促她,任她拾取自己记忆中的碎片。

“真是个古怪的姑娘。”

却不知他指的是画中人,还是面前的她。

两个人跨越了五百年相遇在一起,如今发现彼此追逐的是同一个身影。最后还是陆炳打破了沉默,他将卷轴卷起来封好,塞进了莫菲的手里。

“虽说我许诺过不强求你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我,但你身上藏着的谜团未免也太多了。不如我们在此做个约定——等我们将这个凶手抓到后,你就把自己那些瞒在心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用眼睛读着她的心。

“你可愿意?”

莫菲收起了画卷牢牢地握在手心,她在矛盾中挣扎与纠缠着,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直到最后,她很轻微但明确地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

陆炳满意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说到这个画中的人,我们还不知她姓甚名谁,说起话来都不方便。既然如此......”

他思考片刻。

“姑且先称其为‘无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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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第一章里送莫菲穿越的那个女人么?无名的面纱正在一点点地被揭开。

话说回来。生病时的陆炳还蛮服管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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