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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临别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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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萧随,莫菲始终有种难以言喻的抵触感。他看似是个不偏不倚的中立者,也从未刻意给她和陆炳找过麻烦。

现在他正专注地跟黄锦谈论着什么,后者边听边点头。

“如果萧大人离开京城,之后又会由谁来执掌东厂?”

她向沐晚烟提出了这个略为敏感的问题,谁知萧随的耳力异常敏锐,他回过头瞟了她一眼,语带讽刺。

“就是你眼前这个胖子。”

黄锦谦逊地低下头,他这个人总是笑呵呵的,莫菲实在无法想象在他统领下的东厂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比过去要好些?

四人经过城门时把守的士兵例行盘问他们的身份,当他的目光转向黄锦时一见其言谈做派便明白他是从宫里来的,语气顿时变得和缓了几分。黄锦不欲引人注目,只努努嘴催他尽快放行。

守卫殷勤地点头,看了几眼他们的照身帖便要放行。忽然他的眼睛睁大了——手里这份帖子上白纸黑字写着萧随的名字。

“您是......”

萧随没说话,只从他手里抽回东西,自顾自向前走去。守卫们退到一旁给这位东厂提督让道,他们还不知道此刻萧随只是一介平民,明面上的身份甚至都不及他们高。

通过城门后萧随感叹了一句:“剥下这层皮,就连皇城脚下看门的都认不出我了。”

“师哥这话说反了,他们本来认的就是咱们这身衣裳,人走茶凉的道理你见得还少么。”

黄锦放慢脚步,他想让两个姑娘先走在前边,自己和萧随还有话要说。

“咱俩终究都让干爹给糊弄了,刚进宫那会儿,他教我们要用心熬,等熬出了头纵使残废之人也能享受富贵,儿孙绕膝。如今咱俩算熬出来了,可你的百子千孙在哪儿呢?一个来送你的都没有。”

“他们没那心意,强留无益。”

“难得剩下个有心的,可惜......脑袋不大灵光。”沐晚烟还站在不远处,黄锦只好压低声音说道,“她糊涂,你可不能跟着犯浑。”

萧随答得很平静:“我已经替她看好了,此行将去湖广,在那里有我相熟的人家,托他们去替晚烟保门好亲事。让她给我磕个头,从此跟着我姓......等父女的名分定下来后就由不得她再任性了。”

“好、好!”

黄锦连叫两声好,随即又长叹道。

“只是难免要伤了她的心。”

“伤心不过一时,嫁人生子却是一辈子的事。”

萧随说得很自然,黄锦听了却觉得鼻子发酸,差点掉下眼泪来。他掏出手绢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再也说不出话。

“送到这就够了,回去吧。”萧随停下脚步,“从此天各一方,你我想再见面就难了。”

黄锦正色道:“从此不再见面才好!”

他认真的模样让萧随有所触动,他便坦然地答应下来,“好,愿从此不再相见。”

同年入宫的一班小孩子,如今只剩他和黄锦了。这两个人品尝过至高权力的滋味,如今站在烟尘飞扬的大道上,周围的行人竟没人认出这是嘉靖宫廷里地位极显赫的两位宦官。

他们注视着相互道别的那两个姑娘,在年轻女子的身上蕴含着人最古老的孕育生命的潜力。这份福祉很平凡,但对他们而言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奢求。

“晚烟,是时候了。”

萧随唤了一声,晚烟听话地跟了过来,如今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愿听。

事先就安排在城外的马车正缓缓朝他们靠近,黄锦忽然发觉这架马车的装饰上明显带着宫里的特征。

黄锦错愕:“师哥,你不是说你已经不愿再在宫里当差了!”

经手过东厂那么多隐秘事务的萧随,又怎么可能真地说走就能走得脱?他将沐晚烟扶上马车,又轻蔑地看了黄锦一眼。

“蠢材,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纯德山。”

这个地名对莫菲来说很陌生,但黄锦一听便明白:那是嘉靖皇帝嘉靖皇帝的父亲,献皇帝朱祐杬的陵墓。在祭典过后朱祐杬正式升袝太庙,其陵墓也会相应改制。萧随此行明面上是卸下一切官职,其实仍背负着皇帝交给他的差使,要去督办兴献王墓的改建工程。

“唉,看来我们真是注定离不开这儿了。”

黄锦以手指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他们走到哪,这一生都要活在嘉靖皇帝的注视之中。想必沐晚烟也知道他们的远行并不意味着就此获得自由。

她情知如此,仍然面带笑容陪伴萧随上路,这份体贴与坚韧让黄锦心疼得无以复加。他闭上嘴巴,准备安静地目送两人离开。

“最后。”

萧随的一只手还扶在车厢上,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冷不防对着莫菲开口说话。

“还有件东西要交给你保管。”

“我?”

一直在旁边扮演透明人的莫菲颤抖了一下,她跟萧随间实在没有交集,前东厂提督临走时居然有事要交待自己?

莫菲的心中蒙上厚厚一层晦暗的预感。

“此盒中之物得自天方国,你不妨来看看?”

黄锦已经别过头去,对萧随手里的盒子一眼都不肯多看。莫菲从萧随手里接过那个用木头刻的匣子,端在手里掂了掂,很轻,好像只装了一件小玩意。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当场婉拒这份赠礼,但萧随的话语里自有一股威严,即使在他被除去一切官职后仍能强迫他人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那......让我来瞧瞧......”

他的神色着实把莫菲镇住了,她小心地挑开盒上搭扣,将盒盖揭开一道小缝。

透过阳光莫菲能看到里头是用红绸衬底,装了件用布包裹的小玩意,看上去没什么危险。

莫菲的胆子大了起来,她将盒盖彻底打开好看清里头的东西。原来是个羊皮纸质的小包裹,里面有件长柄的东西。

她没注意到在自己开盒时萧随几乎是屏住呼吸观察着自己的表情。

预想中的各种异样反应都没出现,莫菲拿着那卷羊皮纸包,一点事都没有。

萧随松了口气,看上去显然十分满意。

“它是你的了。”

撂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转身跳上马车催促车夫上路。车身摇摇晃晃地,载着两个人驶向未知的远方。沐晚烟还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朝他们大声道别。

“总算了结一桩心事。”

黄锦眨了眨眼,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那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黄公公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我那命苦的晚烟侄女,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莫菲点点头,她很能理解黄锦话中之意。

“还有萧大人也是,能这样全身而退其实算件幸事吧?’

她看向黄锦,对方既是个和蔼得近乎家中长辈的胖叔叔,也是个在宫里见惯风浪的大太监。

“我可不敢把话说得太实。”

他给了个含糊的评价。

太阳逐渐移到了头顶上方,给这个冬日平添几分暖意。道别总是容易让人陷入忧郁,此刻莫菲和黄锦两人兴致都不高。黄公公拍了拍肚皮——在宫里他可没机会做这种不雅动作——朝城门那侧一点头:“咱也不必太替他们操心,不管碰上什么难关,师哥他总有办法迈过去的。说来惭愧,为了送他俩我今天一早都没吃饭。”

他又拍了拍肚子。

“你想吃点啥?今天我请了。”

莫菲恍然想起自己上午出门也是意在觅食,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甜点。

“果馅酥饼!”

......

京城里以老字号自居的店铺数量极多,他们有着共通的特征:味道平平无奇,架子大得离谱。

黄锦在饮食上的品位很对得起他那身材,见莫菲不好意思说破,他便先自嘲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日子过得没啥指望,也就在吃喝上能多犒劳犒劳自己。别看咱如今混出一点头面来,回到宫里那仍是下人,干的都是费力的活计,不吃饱怎能干好活。”

莫菲无力反驳他这套歪理,只能在心中暗暗决定尽量不要常跟黄公公混在一起。

她也忒多心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每日公务堆得小山一样,寻常人想见他们的面都不容易,谈何厮混不厮混。

这家甜食铺子的店面不大,店里是不准堂食的,想当场趁热吃那只能到隔壁摊子上借他们位置一坐,顺便点些茶水好让自己呆得心安。虽然他们家的师傅对客人总摆着张臭脸,上门的食客依然络绎不绝,连带着让旁边的茶摊生意都很热火。

“劳驾,给咱腾个座。”

黄锦探头探脑地挤进屋子,主人家认得这个宫里来的大太监是熟客,自然不好往外赶他。一张小木桌,两把方板凳,将店铺一角给占得满满当当。

“黄公公,我们这样不会影响人家做生意么?”

“哪的话。”黄锦一拍膝盖,“咱又不久坐,吃完就走碍不了什么事。”

两碗酥酪摆到了他们面前,碗里纯白的奶酪上点缀着杏仁片,酸甜可口令人食指大动。食罢酥酪,热腾腾闪着油星子的酥饼就端了上来,一口下去香脆的酥皮并着柔软甘甜的果馅,玫瑰花瓣的芳香满溢出来,正是莫菲记挂已久的美味。

黄锦撕了块酥饼丢进嘴里,舔舔手指上沾的糖浆,忽然开了口。

“萧随交给你的那匣子,你务必保管好。”

莫菲握着小勺,将碗里剩下的酥酪送进口中咽下。

她就知道,像黄锦这样的大忙人约她同行,绝不止为了一碗奶酪,一盘酥饼这么简单。

莫菲放下手里的餐具,静静等待黄锦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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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随的祝福......一般人架不住,跟颜朔那张指哪打哪夸谁谁死的开光神嘴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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