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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瘟疫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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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的序言在陆炳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它所激起的涟漪虽然微小,却让他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困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无名氏。

大概是疑神疑鬼吧?

他抬起头看向刘端,这厮因为关在房里太闷的缘故,这会已经脱了衣服躺到床板上准备睡了。

没心没肺的人日子就是轻松,陆炳羡慕地想着。

“明天早点叫醒我”他朝刘端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阵响亮的鼾声。

陆炳无奈地摇摇头,吹灭了灯火也上床就寝。车马劳顿一天后所有人都有些疲惫,刚一沾枕头,睡意便不可遏制地淹没了他。

......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谁啊!”

屋外还没完全亮堂起来,天色昏蒙,显然时辰还早。刘端喊了一声后屋外没有答音,对方还在执着地敲着门。

“来了来了,大清早的吵什么呐?”

刘端骂骂咧咧地跳下床,胡乱穿好衣服。陆炳比他先起了半刻,这会也正坐在桌旁发愣。

他开门的劲头太大,门后那个敲门的人差点一头栽进屋里。两人看清了敲门者原来是陆铃的丫鬟,颇感意外。

“少爷,少爷——”

那个丫鬟有点着急,叫人时也顾不上礼数。

“林小姐那边要找你呢,说是小姐她半夜里忽然身体不适,让您过去看看。”

这话说得两人摸不着头脑:身体不适该看大夫,叫陆炳过去看有什么用?但见她神情紧张,似乎陆铃这阵急病来得不寻常。

陆炳也不多话,匆匆穿好鞋子就令她前面带路。

一路上碰到些林家的人,这些人看到陆炳来时除了向他行礼问候外就没有更多表示了。陆炳注意到他们在打招呼时有意无意地跟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但看到丫鬟这幅慌张模样,他也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其它。

林瑞鸾的屋子还和陆炳昨晚见到的一样,只是屋外站了好几个人。他匆匆走上前去正要发问,林瑞鸾忽然转过身来阻止了他。

“陆公子您先等等,别离那屋子太近了。”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游离,手指不经意地绞着衣角,看着已经不知所措。

“怎么了?”

陆炳皱起了眉头——四周站着的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他隐约感到不安。

“你先别急听我说。”看林瑞鸾的样子其实最着急的人反而是她,“昨晚陆小姐在我屋睡了,今天一早我就听她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我听着不对劲就起来察看,发现她有些低烧......已经让人去找大夫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

“铃儿身体弱,常有些头疼脑热的时候。等大夫来看过——”

“不,若是寻常发烧也就罢了,你没听说么?今年冬天这一带有些地方风疫盛行,不少人染上了风疫也像你妹妹这样,先是咳嗽、低烧,继而病情加剧,身子强健的或许能挺过去,但好些病患就着慢慢地虚弱至死。大夫们看过这病,开过不少方子,却没一个奏效的。”

瘟疫在前,林瑞鸾失去了平时在书斋里的那份镇定。她解释完后又倒退了几步,满怀歉意地看着陆炳。

“这下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刘端在旁叹道。

......

“这个冬天真不好过。”老康把碗碟放进木盆里,拿着块抹布哗哗地搓洗着,“把那勺子递给我。”

莫菲将木勺递给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所以昨晚隔壁那对兄弟后来怎么样了?不是说现在城里出现病死的人都得尽快火葬嘛,但他们似乎很不情愿。”

“祆教兄弟们的想法,说实在的我也不大懂。你昨晚看到那当差的小胡子没?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不容易才劝服兄弟俩同意将死人火葬。”

“如果是因为瘟疫而死的,那的确该及时处理尸体,否则一旦传染扩散开来就不好控制了。”

“耶,你连这个都懂?”

“以前家乡经历过啦......”

老康无言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莫菲口中所谓瘟疫的具体症状。他走到厨房角落,揭开水缸的盖子探头看了看。

“就快没水了——你中午跟我出去帮忙运一车水来好不好?”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们屋子旁不就有井么,为何要特意拉车去外边运?”

“那井里的水不干净,不能吃了。”

康卧羯常年在西域与中原间跨国行商,对像他这样的旅人而言水无疑是最重要的生命线。穿越荒原时,他曾见过许多人因为饮用了不洁的水而患病倒下,他也逐渐将疾病和水源卫生问题联系在了一起。

“按我的经验来看,无论是现在的风疾还是平时常见的痢疾,大多都是因为水不干净的缘故。有些汉人医生不同意,非说疫病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有什么毒气,随他们说去吧,我看还是水的问题。”

老康的自信让莫菲不免有些忧心,听居民们的描述如今南京城里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其实是种呼吸道疾病,而这个时代的人们则以他们有限的知识对疾病作出种种臆测,却没一个人能说得准确。比起外出运水,她更情愿劝服老人留在家里尽量少出门。

“对了!你们把我救起来那天,我记得那两个抬我的男人是蒙着面的,他们是谁啊?”

答案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就是隔壁两兄弟啊。”老康看着她说道。

莫菲一时语塞,在这里禁闭了半个月,出来后竟忘了问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

现在听到他们自己也因为瘟疫失去了亲人,她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老人看出她心怀歉疚,想了想又对她开口说:“官府责令他们今天中午前要将死者出殡,我等会也要去跟着给那老头送行——没啥好奇怪的,我们在大明国不像你们一样有那么多亲戚,这里都是些外来客,街坊邻居间就算半个亲戚了,更何况我和他们家确实是同乡。”

莫菲点点头,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去陪着兄弟俩送亲人最后一程。另一方面她也关心生活在明朝的人是如何使用面罩的,若能向他们问清其中道理,或许还能说服固执的老康等人也蒙上面,或可抑制瘟疫的传播也难说。

她打定了主意,向老人请求道:“老康,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他们既然救了我,我想我也该表表自己的心意才对。”

“你吗?”

老康摸着胡子,样子有些困惑。

“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

“倒也没啥大不了,就是,那个......”老人挠了挠头,“你吃没吃过狗肉?”

这个问题把莫菲问傻了,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不吃不吃。”

“哦,那就好。”老康拍拍胸脯说道,“他们兄弟不爱和食狗肉的人打交道,你没吃过那就好。”

这也有讲究的么?莫菲没敢多问,她加快动作帮老康洗完碗,即刻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她特意从康夫人借给她的衣服里拿了件深色罩袍穿上,虽然不知道祆人习俗如何,但这么穿应当不会显得太随意。

莫菲没忘了戴上自己那条面纱,鉴于眼下陆炳正和她同处一城,万一让对方看见并记住自己的相貌可就不妙了。

她匆匆忙忙走下楼梯,正好碰见老康站在门边等她。

老人看她这副打扮不禁笑了,“明明是汉人女孩,衣服穿上身倒跟我们的姑娘没什么两样。”

“入乡随俗嘛,虽说我这应该算作入街随俗。”

两人难得聊上几句轻松的话题,随后气氛又归于严肃。街头已经聚集了不少胡人,如老康所言,这里的街坊们自发地结成了一个大家庭,彼此以友邻为亲。

隔壁那两个祆教徒兄弟今天从头到脚穿着洁白的麻布衣裤,看上去与中原人出殡时一样。但老康在她耳旁悄声解释道这本是粟特人的民俗服装,尤其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纯白意示着庄重。

一条大黑狗趴在棺材旁吐着舌头,有个小孩跑上来拿绳栓了它脖子,大狗脾气很好,任那孩子在它脖子上来回折腾。

“这家人是因为养了狗,所以厌恶吃狗肉的人啊?”

莫菲小声问道,老康摆手表示否定。

“在祆人看来,人的尸首会污染土地,所以他们会将死者曝尸荒野,让鸟儿或野兽来吃得只剩骨头了,再以器具收殓下葬。这种习俗你我是无法理解的,任他们去吧。”

“唔......”

莫菲有点反胃,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老康要问她吃没吃过狗肉了。

大黑狗甩着尾巴叫唤几声,似乎对周围人群的注视感到很好奇。

“今天的葬礼上不会有狗,起棺了,我们跟着走吧。”

他话音未毕,棺材旁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抬起棺木迈步而行。在最前方一左一右扶灵的正是那对兄弟,在他们身后的男人们也是清一色的白衣白帽。

令莫菲在意的是,这些祆教徒都在脸上蒙着白布,看起来真如现代人所戴的口罩一般。

或许是古代的祆教祭司意识到腐败的尸体会导致疾病传播,从而将佩戴口罩作为仪式的一部分而写进教义之中?

不论如何,莫菲都觉得有必要进一步了解这些胡人的习俗。

※※※※※※※※※※※※※※※※※※※※

注1:《通典》卷一百九十三:康国人...别筑一院,其内养狗。每有人死,即往取尸;置此院内,令狗食之。此即来自撒马尔罕的粟特人祆教徒丧葬习俗。

注2:《温疫论》: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古人对传染病的认识与我们差别极大,明末传染病学者吴有性将其归因于异气,在他之前《内经》称之为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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