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林瑞鸾一看到丫鬟手里握的东西便叫出了声,她以前曾见过这东西,却没有机会上手把玩。
“原来小姐你认得啊,没劲......”芸儿有点泄气,她还以为像林瑞鸾这样乖巧规矩的大小姐不认识这种市井里流传的游戏。但转念一想——许多人拿了这纸牌也只当作画片看,周围懂得牌戏的人并不多。
“叶子牌嘛,我曾见在亲戚家见他们玩过的,但当时我说自己也想试试的时候却被他们赶走了,说这是大人玩意儿,小孩子不让碰。”
她的语气里透着某种怨念,芸儿想了想:叶子牌里的确有些是画来专给大人看的,然而这些事还是别让小姐知道为妙。
丫鬟看她来了兴趣,便将纸牌一张张摊在桌上,好让林瑞鸾看清上面的图案。每张牌上都画有人物肖像,并印着一行小字。
林小姐拿起一枚纸牌凑近眼前细看,牌面上画着个黑面虬髯的壮汉,手舞两把大斧,模样凶神恶煞。她放下纸牌笑着对丫鬟说道:“好粗糙的画,你怎么尽收藏些这种怪东西。”
“小姐您先别嫌弃,叶子戏的人物里有粗糙的,也有俊俏的,您看这一张——”
她说着从纸牌堆里拣出一张牌来,读出了上面的字:“浪子燕青,一万贯,小姐您看这张如何?”
“我瞧瞧......咦?”
她看到这张纸牌上画的是个白面俊后生,鬓边戴着朵花,五官清秀。但画中人居然打着赤膊,身上还文着花绣。林瑞鸾将叶子牌塞回丫鬟手里,笑骂一句:“没个正形。”
这张燕青画像激起了她的好奇,于是她重新拿起先前那个糙汉的画片,见那画上也有行字,写的是黑旋风李逵,四万贯。
“耶,这牌画得,丑人反比俊人贵上许多。”
“也不尽然,您瞧这张值六万贯的,是不是又好看些?”
芸儿拿出的这副叶子牌总共四十枚,其中半数带有画像。林瑞鸾挨个儿看过去,发现每张牌上画的人物都不重复,神态相貌各异。
她虽不清楚这套牌里画的是什么人物,但猜也知道这些人皆非善类,看牌上的文字想必写的是其姓名和诨号,还有官府给的赏金。
“好你个小贼,速速招来,这些大盗的画像你都是上哪儿弄的?”她将纸牌重新叠好放在桌上,重新审问起面前的丫鬟来。芸儿心中一喜:小姐上钩了,只要将她的注意力引到这些新鲜事物上她就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先前红玉犯错的事,自己姊妹这场劫难就算躲过去了。
想到这里芸儿果断使了一招祸水东引,将叶子牌的来历一五一十交代给她。
原来正是林瑞鸾那个开书坊的师父邹敏送给她玩的,那家伙还不忘嘱咐一句:别让你家小姐看见了。
书商那狡诈的面孔顿时清晰地浮现在林瑞鸾的脑海中,她握了握拳头,眼看就要出门去讨个说法。忽听见屋子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两人同时闭上嘴循声看去,原来是陆铃睡醒了。
小姑娘侧着脑袋看着她俩,虽没说什么话,眼睛里却满满写着“我也想玩!”。
“咳咳......”林瑞鸾瞥了一眼芸儿,后者悄悄拿起纸牌藏回了袖子里。
林小姐走到陆铃的床边蹲下来注视着她,看样子陆铃睡醒有一会了,刚才两人的对话肯定都让她听了去。小姑娘就算在病中依然玩心不减,听她们在那讨论纸牌游戏顿时心痒,也想看看姐姐们在悄悄玩的是什么游戏。
这可让林瑞鸾犯了难——陆铃是别人家的孩子,才五六岁的小姑娘就给她灌输些杀人剪径的强盗故事未免有点不妥。想到这里她便准备硬起心肠拒绝她,谁知一看到陆铃眼巴巴的模样,林瑞鸾就心软了。
“姐姐们刚才在玩些什么?也让我看看嘛。”
病中的陆铃说起话来软绵绵地,教人听了实在难以抵挡这种撒娇攻势。
林瑞鸾哭笑不得,她刚刚才怨过当年大人们不带自己玩,转眼间自己也变成那些“可恶的大人”了。
想到这里林小姐忽然改了主意,她伸出手指在陆铃鼻子上轻轻一刮。
“你的耳朵可真灵光,刚才我在和芸儿说的是最近新得的一套画片,里头画的嘛......是些江湖好汉的故事,可这些书我也没读过,不清楚那些人究竟干过什么事。”
这套说辞显然没能浇熄陆大小姐的求知语,她显然被引得更好奇了。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林瑞鸾笑道,这小家伙明明病得难受,说起游戏时怎么突然来精神了,“我虽然不清楚这些画片中人的来历,料想既然有其画像,便肯定有讲述他们故事的书。你先在这里乖乖躺着,姐姐出门一趟帮你去看看有没有这卷书,你说好不好?”
“唔......好。”
她站在床前刚好挡住了陆铃的视线,林瑞鸾将手背到身后悄悄摆了摆,示意芸儿趁机开溜。好不容易稳住了小祖宗的情绪,要是让她又提起画片的事就难敷衍了。
芸儿乖觉地闪出门外,一转头就看见红玉还老老实实地站在门边,一脸忐忑地等着听主人发落。她又气又笑,伸手往这榆木脑袋腰间一掐,说道:“你个老实木头,让你躲都不知道躲远点。不过你在这里也好,小姐一会儿要出门呢,你先进去陪陆小姐坐一会儿,说说话,别让她闷着。”
红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芸儿拉着她走进屋去,一进门刚迎上林瑞鸾的视线红玉就又低下头去。林瑞鸾见状也先一楞,方才想起之前那回事。幸好她心宽,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现在已懒得跟丫鬟再计较了。
她一边让芸儿伺候自己更衣,一边对红玉叮嘱道:“我要出门一阵子,你在这照顾好陆小姐。”说完话她顿了顿,又不放心地补了句:“这回可要多用点心!”
“遵命。”
见小姐已不再为自己先前的过错生气,红玉顿时喜形于色。
做好了外出的准备,临出门前林瑞鸾朝陆铃招呼一句,小姑娘也从被窝里探出手微微朝她摆了摆。
林瑞鸾心中叹息,自己这趟出门可谓身负重责,要是空着手回来可就太对不起她那份期待了。
“那些人家究竟是怎么把孩子拉扯大的?我才陪这孩子过了不到一天,已经心力交瘁了......”
她自言自语地走出来,却听得身旁丫鬟不停地窃笑。
“你笑什么呐?”
林瑞鸾奇怪地看着她,芸儿止住了笑却不答话,直向她使眼色让她往另一边瞧。于是她转头四顾,却见原来是陆炳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好嘛,我还道红玉是块木头,原来这里还有个更木的。”
林小姐用嘴角悄声对丫鬟说道,丫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两人遂装作无事发生般平静地朝陆炳那边走过去。
“陆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明知故问,陆炳站在这里自然是想等人从病房里出来后好打听陆铃的病情。
陆炳笑了笑,答道:“我左右无处可去,还不如就在这呆着。林小姐,我妹妹生的这场病不知给您添了多少麻烦,我要替她向您致歉了。”
“您言重了,既然你们在我家作客,主人家自当把客人照顾好。对了,你妹妹之前在屋里睡了一晌,醒来后她说自己觉得好多了,你这颗心也算能放下了吧?”
陆炳面露宽慰,他的确一直在愁这件事。
林瑞鸾笑着向前一抬手,示意陆炳跟着自己过来。她边走边将之前在屋里发生的事同陆炳说了,而关于那些赤膊男子的话题自然隐去不提。
“陆小姐看来颇喜欢听故事,只是这什么“呼保义”、“黑旋风”之类的名号我竟也从未听说过,想必是我师父对我藏了私,不肯把有趣的书拿给我看。我这趟出门可是要问他去讨账,哎?陆公子你要不要也一块儿来看看?就是我上午和你说的那个开书坊的师父,他这人可有意思了。”
对方都开口说了是替自己妹妹去找故事书,自己岂有端坐院子里任人独自去跑腿的道理?陆炳心想既然陆铃的病情已趋稳定,面前这位林小姐所提的请求自当无所不允,他想也未想便答应了。
芸儿还一脸茫然地跟在小姐身后,心中满是惊讶:刚刚小姐还怨红玉自作主张邀陆公子出门同游,怎么现在她自己主动提出来让他陪着去书坊了?
想了半天她才明白过来,林小姐只是责备丫鬟们事先没和她说过便自作主张,但实际上她心里想必是乐意的。
丫鬟一路上脑袋里尽是无尽的遐想,待她反应回过神来时书坊已经到了。
林瑞鸾在书坊门口停了下来,门前匾额上书“竹镜堂”三个大字,书坊的门面不大,看起来有点冷清。
他们正要进门时,忽然从门里走出个慌里慌张的妇人,捂着心口低着头就向外疾走,差点一头撞上他们。
陆炳连忙闪身避让,双方擦肩而过时,他认出这就是上午那位来找林瑞鸾求助的妇人。
那妇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陆炳在门前站了一会目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刚才那一瞬间,他瞥见妇人脖颈间有片青紫色的印子,若他没有看走眼,这些淤痕是有人大力掐着她脖子后留下的伤。
他心里产生了个细小的疑问:这位林小姐平时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跟这些陌生人扯上瓜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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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菽园杂记》卷十四:斗叶子之戏,吾昆城上自士夫,下至僮坚皆能这...盖宋江等皆大盗,详见《宣和遗事》及《癸辛杂识》。文中叶子戏可看作扑克牌的前身,因为一些记载里写叶子牌画像时对《水浒传》只字未提,故有人据此认为《水浒传》成书时间在明中后期,而那些学者写书时不知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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