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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为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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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会独自留在房间里,如无必要不见任何客人。与中国人接洽的事交给罕,至于人手安排都由你拿主意。”

每多说一句话,火者就感觉自己的体力被削减一分。他说完话后喘了口气,又想起一件最要紧的事。

“你们务必说服南京的官员,令他们将入城典礼提前一天,以便让我们能及启程去北京。中国人笃信‘国运’一说,若本使走不到京城,不,哪怕我到了京城却以一脸病容示人都会招来非议,令人轻视我国......”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老康躬身垂头表示自己明白首领的意思,请他保存好体力,不必再多言。

......

为应对提前到来的典礼,撒马尔罕使团上下迅速投入了行动。书吏开始统计入城式中的参与者名单,好提交给南京官府审核。

考虑到进城后停留的时间短,要选些口齿伶俐且能干的人随团入城才行。书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兽栏。他记得在雇来的向导里有个汉人血统的少年,既能说流利的汉语,五官也无可挑剔,正可作为他们停留期间采买货物的帮手。

“是谁叫阿纳托利的?站出来。”

他自恃记性好,从不用纸笔记东西。使团里所有人的名字相貌他统统记得,但此前他从没跟这些雇来的人们说过话。

“是我!”

少年一听有人在喊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吏跟前。

书吏低下头仔细打量他一番,不错,果然是黑发黑瞳的汉人面孔,走在街上不易招人注意。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一只小袋子丢了出去,“接着!”

阿纳托利一把接住,托在手里掂了掂,袋中的铜板相互刮擦着发出金属音,分量也很可观。

他朝对方鞠了一躬,乐呵呵地退下了。

“还有一个是康先生特意拜托的,是谁来着......对了,那位姑娘,对,你!”

书吏骤然提高的声调吓了莫菲一跳,那人轻轻招手示意她上前。

“你是老康带来的那个新人?”

莫菲紧张地点了点头——难道临时发生什么变动,他们不带自己进城了?

好在书吏只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好留个印象。他绕着她走了一圈,点点头,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呼......吓我一跳,这人谁啊这么拽?”

莫菲抚着受惊的小心脏,向阿纳托利打听刚才那人的来历。

“他啊?也是个管事的,但这人脾气忒臭,平时从不拿正眼瞧我们。”

阿纳托利一边嘟囔着一边背过身去悄悄数袋子里的铜钱。他估了个数目,随后将钱袋揣进怀中。

莫菲看到了他收钱数钱的全过程,发现这小子的动作像个熟练的小贩,看来有些人适合做生意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

“那他待你还算不错,给你塞了这么一笔钱。”

“这钱有用的。”屈念秋解释道,“使团此行目的之一就是到中国采买些撒马尔罕买不到的稀缺品,譬如许多药材就只产于中国——”

“所以在他们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就由你们在南京城里到处活动,采购物资。”

“正是。”

阿纳托利隔着衣服拍拍钱袋,对自己能担负起如此重要的责任感到很得意。本来在一旁树下打瞌睡的安妮听见他俩的对话,微微睁开眼朝少年说了两句话。阿纳托利听完后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他挥舞着拳头要姐姐赶快闭嘴,但安妮却坏笑着不肯住口。

“你姐姐在说什么呐,好像很有意思似的。”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哥萨克姑娘伸手指向远处那几个朝他们走来的同胞,磕磕绊绊地答道:“他们,喝酒。”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花酒。”

莫菲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眼看着阿纳托利从尴尬转为恼怒,那表情精彩得很。

“咳咳,没啥不好意思的,男人嘛......”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今年几岁来着?”

阿纳托利翻了个白眼,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姐姐是提醒我把钱袋看牢,别让那几个色迷心窍的人拿了钱就去挥霍。我看他们眼馋南京这块宝地已久,等不及要去见识那里的温柔乡了。”

“耶?真的就只有他们去,你呢?”

“我替他们收拾残局还来不及。”阿纳托利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这些人去逛逛土窑也就罢了,有一次我没看住他们,让他们溜进了一家出名的青.楼。那里的女人何曾见过这么野蛮邋遢的家伙?一个个吓得失魂落魄......”

后面的事他没好意思描述,但一旁的安妮听完后默默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两姐弟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无论阿纳托利还是安妮,他们都不愿多提这些不堪的往事,但从其话语间可以听出他们已将之视作生活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并不以此为耻。阿纳托利被累得像个小老头,他除了要为同伴充当翻译,协助使团与汉人做交易,还得提防那些血气方刚的同胞们在外捅娄子。

“这些都是避无可避的,我只能尽力看着不让他们乱来。说实话,这趟旅程如果不是和使团的人同行,我根本不敢带安妮一起来。”

“说的也是,那么多男人里就她一个女孩子......”

阿纳托利阴沉地点了点头。

生活加在女性身上的诸多不便在这里体现得十分彻底。

有些地区的观念认为带女性上船会招致灾难,莫菲起初还觉得这是迷信,但阿纳托利对此表示赞同——在长期枯燥的海上生活里,女船员必然引起无穷的麻烦。

“等我攒够了钱,我要盖座属于自己的屋子给安妮住。我们会定居在像南京这样漂亮的地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在野外奔波。”

他又拍了拍钱袋,如此保证道。

安妮听见了弟弟的话,开心地冲他咧咧嘴,重新靠回树干眯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阿纳托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莫菲说:“就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如愿。”

“你有这份心,总有一天会做到的,也许那一天来得比你想象中还要早。”

“嗯,托你吉言!”

那句话并非空洞的安慰,她的确见证了十年之后屈念秋真的为自己和姐姐建起了一座大房子——尽管那家伙始终都在干些非法的营生,罢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在明朝已经见得太多。

阿纳托利为她的鼓励所感染,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个属于自己那个年龄应有的微笑。

......

夜里躺在床上,莫菲仍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今天晚餐时老康突然宣布使团入城的仪式提前了一天,明天她就能跟随撒马尔罕的使者一同进入南京城。

这也意味着她离见到陆炳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她枕着胳膊肘,在床上蜷曲着身子将自己抱成团,一会儿又舒展手臂和双腿摊成一个“大”字。等待总是如此,离目标遥遥无期的时候不会让人心烦,但当目标近在眼前时,长时间积累的焦躁情绪会集中释放出来,令人忧喜交加。

夜很静,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听见了屋外骤然响起的捶门声。

有人在康家的门外使劲地敲着门,砰砰砰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了?”

莫菲忽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屏息聆听,从老康夫妇的屋里传来几声响动,随后是某个人的脚步声。

她听出了老康的声音。

现在这个时候左邻右舍都休息了,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准没好事。莫菲的第一反应是“这些人居然不遵守宵禁?”,她随后意识到自己目前寄住在南京城外的郊区,这一代的法度不如京城那么严。

莫菲抓起挂在墙上的袍子胡乱穿好,夜里黑漆漆的,她索性连面纱都不戴就急着追了出去。当她走到正门前时恰好看见老康站在门边在和人讲话。对方的相貌自看不清楚,但她从来者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身份。

正是白天过来给阿纳托利送钱的那个傲慢书吏,此刻他的声音里已没有了白天那份从容。书吏急切地向老康说着话,老康没有吱声,书吏看他没有反应便抓着他的肩膀猛地摇了摇。

老康抬起头,说了一句莫菲勉强能听懂的话。在她被隔离在小木屋里时这几个词曾反复从探视她的人口中出现过。

病人?

死亡?

有谁因病去世了?

她还在努力回忆自己仅记得的那几个粟特语词汇,面朝里屋而站的书吏已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立刻闭上嘴,要老康回头看。

老康只回头瞥了她一眼,随后转向书吏示意他不必担心,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没事,有户人家的女人要分娩了却找不到稳婆,他来找我求助。”

他的假话简直张口就来,莫菲顺从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没起疑心一般走回屋去。

她听见房门被关上,然后是两个男人急切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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