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还赖着不肯起来呢？再不出门的话我们要赶不上了。”
林瑞鸾放下手中的书,朝身边那座用棉被堆成的小山唤了一声。听见她的声音,棉被晃了晃，从底下冒出一个闷闷的说话声。
“我才不要......这里暖呼呼的最舒服了。”
“那一会儿我不带你出门玩,你可别后悔哦？”
“啊！”
一个小脑袋忽然从被窝里探了出来,陆铃一脸迷糊地看着林瑞鸾,既不舍得离开被窝又惦记着出门玩的事。小孩子的精神头就是足,明明昨晚还病怏怏地,今天一痊愈就恢复了活力。
只是她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让林瑞鸾不敢不小心伺候她。
为了不让陆小姐再着凉,林瑞鸾把平时很少使用的熏笼都搬了出来。竹篾条编成的床面下搁着个炭盆,自炭火而生的热气透过孔眼缓缓升上来，将整张床烤得温暖又舒适。
陆铃在身上盖了条被子,趴在熏笼上懒洋洋地取着暖。她一到冬天就有手脚发凉的毛病，在熏笼上赖床成了她最享受的乐趣。小丫头一会躺，一会趴，翻来滚去的样子把林瑞鸾都看得笑了起来。
“瞧你那模样，简直就像在烙饼似的。喏，这面熟了翻个个儿，生的那面朝下接着烙。”
林瑞鸾打趣道,她伸手捏了捏陆铃的耳垂。
“如何,小烙饼什么时候才肯出锅？再多躺一会就到正午了,之前你不还说想上街玩的嘛。”
“呜......不想起来！”
“不起也得起了。”
林瑞鸾伸出两只手,把赖床的小姑娘从被窝里捉了出来,给她披了件衣服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醒神。
小孩看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不大分量不轻，压在她腿上让她差点没坐稳。
带小孩真是件苦事啊，还没来得及嫁人的林小姐宛如过来人般在心中暗叹。
她对陆铃说快中午了那纯粹是为了唬人，现在时间尚早，可以容陆铃慢腾腾地穿好衣服梳好头再去吃点东西垫肚子。
林瑞鸾一直是在长辈的约束中长大的，言行举止务求得体，赖床之类的事自然想都不会想。她很羡慕陆铃这样能不用顾忌旁人眼光，尽情地任性耍赖的童年。
“铃儿先去穿好衣服，一会带你去吃东西去。”
林瑞鸾示意侍女先去帮陆铃换衣服，她自己犹端坐在桌边，想赶在出门前把一本新版的小说读完。
她已经凑在书页前连读了一个多时辰，脖颈和眼睛都开始酸痛。林瑞鸾揉了揉鼻梁，这才想起父亲之前送她的礼物。
“这东西真能管用么？”
林瑞鸾将信将疑地捧出父亲带给她的木盒，推开盒盖里头是两枚打磨得光滑的水晶圆片，周围镶上了铜丝，被金属架子固定在一起，在水晶圆片的两侧还有黑色细绳。就这么一件怪模怪样的东西，父亲还说是特意托人买回来的。
她拿起水晶片对着光比了比，透过镜片，她发现自己看到的景物被奇妙地扭曲了。林瑞鸾双手握着水晶片戴在脸上，又将细绳绕过耳后扎得牢牢的。她松开手，发现水晶片并没有滑下来。
林瑞鸾再次看向桌上的书，发现纸上原本模糊的字迹现在居然能看清了。
“怪哉......”
她转头看向陆铃，小丫头已经穿好了衣服，也傻愣愣地看着她。
半晌才冒出一句，“姐姐的眼睛变大了！”
“嗯，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古怪？”
她摘下水晶片，眨了眨眼睛逗陆铃玩。陆铃窜到她身边，嚷着也要玩这新鲜东西。林瑞鸾被她缠了好一阵，最后只得投降地把东西递给他。
小姑娘也戴上水晶片，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晕乎乎的......”
这是她唯一的感想。
再让陆铃在旁搅合着，这一早上的工夫就全泡汤了。林瑞鸾让侍女先带陆铃去吃点东西，顺便要她去向陆炳道个安。这青年一直很惦记着妹妹的病情，现在他总该能放心了罢。
林瑞鸾摒除了杂念，重新戴上水晶片去校对书坊将刊行的新书。她贴身的丫鬟芸儿则静静地伺候在旁边，偶尔也瞄两行书上的字。林瑞鸾心情好时会教她点读写的功课，算给自己找个能聊天解闷的伴。
“小姐，您师父又拿这些无聊差事来搪塞你了？”
“谁说不是呢。”林瑞鸾随口说着，提笔在书页上批了几个字，随后继续往下阅读，“我磨了他半天他都不肯松口，只拿本假书来搪塞我。”
连芸儿都能看出林瑞鸾面前这卷书是个劣质版本，上头连一张插图都没有，满满当当全是字。
“哟，连画都没有？这我可不爱看。”
丫鬟评论了一句，居然评得正中要害——在明朝若想出版一本畅销书，最重要的不是正文，而是插图。毕竟当时的市民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字不一定认得全，但画肯定人人能看懂。精明的书商们都会在书里配上大量插图，并在段落旁加入些批注，都是为了帮助读者更快了解书中内容。
更讲究者会请名人来为自己的书作注，好在出售时多添一个噱头。
“你倒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想要书能畅销，怎么能不加图画呢？再说了你看看这书名......”
林瑞鸾将书合上，指着封面说道。
“以西游为名的书我见得多了，有曰续西游记，有曰新编西游记，这些都很寻常。但‘大话西游’是个什么名堂？”
她说着摇了摇头。
在林小姐看来这套书的书名起得太过玄乎，反倒容易让读者困惑。她师父却言之凿凿地说此版西游是独一份，要她从里面找些好段落出来跟自己要推出的新书糅合在一起。
她这卷“大话西游”光是开篇就与众不同：西游记在元、明两代，无论戏本小说里都写孙悟空是天生石猴，孑然一身出来闯荡。这本书的作者别出心裁，甫一开场就先给孙悟空添了个孪生兄弟。
书中称，东胜神州的花果山上并列着两块灵石，其中之一就是孙悟空，而另一块石头里孕育了六耳猕猴。
“这作者非要在无聊处画蛇添足，硬把‘六耳’写成‘陆耳’，后面写六耳猕猴，偏叫它作‘陆猴儿’......哎，你笑什么呐？”
“不，没......没什么！”
芸儿刚才没憋住笑出了声，这会掩着嘴不敢多说话，视线只落在“陆猴儿”三字上。
林瑞鸾回过味来了，她重读了一遍那段话，自己心中也暗暗觉得好笑。
“看嘛！小姐你自己都笑了，可不准说我没礼貌啊。”
“你就爱在这些地方瞎动脑筋。”她笑骂一句，继而又正色道，“咱们在这里笑归笑，一会出去见到了陆公子，你可别多嘴。”
“那是自然。”
丫鬟使劲地点着头。
两人心里想的都是家里那位姓陆的客人，这真是巧极了。
林瑞鸾被丫鬟这么一逗也来了兴致，便戴好水晶片更加认真地读了起来。
写书的人别出心裁，西游记的主角本该是孙猴子，他却将其晾在一边，反而用大量笔墨描写陆猴儿。尤其是书中这只石猴的说话语气，举动姿态......
林瑞鸾有些不厚道地想着：这怕不是照着陆公子的形象写的吧？
但这么想对客人来说实在太失礼，她努力撇开了这好笑的念头，又去读陆猴儿那一篇下的批注。
有人用朱红小字在段落旁批了一句：惜乎！假行者终非真大圣。
这倒同她记忆里读过的西游记吻合，小说里的六耳猕猴只是唐僧师徒西行路上遇到的一个精怪，冒牌的孙悟空。
“不过是只妖怪，这作者却把它提到了跟孙悟空一样的地位......”
这种反常的情节安排令林瑞鸾对书背后的作者产生了好奇，芸儿亦有同感，主仆两人凑到书旁，共同读起了扉页后的序言。
“序上说这书源自穿铭堂，小姐，穿铭堂又是哪一家？”
“这我倒有些印象。”
林瑞鸾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这个听起来颇为耳熟的名字。
“我记得师父曾提过，穿铭堂曾是家有名气的大书坊，以它家名义刊行了许多书，想来这本‘大话西游’也出自他们之手。书坊的老板自号穿铭堂主人，在几十年前是个极有名望的文人。”
“照这么说，这本西游成书时间其实离咱们不远？”
“理当如此。”
林瑞鸾闭上眼睛想了想。
“看他遣词造句，不像是原本的西游记，多半是后人添的。”
两人对这本怪异的小说有点无语：一般作者会把自己创作的部分夹进主线剧情里，令读者们看不出其中破绽，糊里糊涂地把它当成一本精校的原版书买下来。
穿铭堂主人则不循常理，从书名到书里的内容，无一不在宣称着“我这本书是自己编的！”。
“那这位穿铭堂主人还有别的什么事迹么？”
“没了。”林瑞鸾遗憾地回答，“这本书的序言惜字如金，没提他太多事。哦，在最后面倒有一句：这位书商有个姓莫的朋友，此书的出版受了他许多帮助。”
“不过这个姓莫的，多半也是几十年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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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各位读者：到本章为止，您已获得了与主角同样多的线索——或者说比她领先一步，直接站在故事真相的大门前，和主角一起解开这起案件。Arriveder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