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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新订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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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走到民居稀少的路段时光线便愈发地暗。莫菲原以为秉烛夜游这四个字只是古人的生活情趣,在她来明朝后才明白:古代的夜间生活和现代人截然不同。

在这里天黑后无路灯可用,人们所仰仗的唯有道旁房屋里的微弱亮光和手中的灯笼烛火。用油脂制成的蜡烛对平民家庭来说成本不菲,而夜间空手出门极为不便,有些人宁可待在家里,守着一盏便宜的油灯。

“走慢些,夜里看不清脚下的路,容易绊着。”莫菲悄声叮嘱道。

陆炳点点头表示答应,脚下的速度却并未放慢。他迈开腿蹚水而行,踩出一片哗哗的响声。看来这家伙只想快点走过这段路好早点把她放下来——大概是心里还有点不适应?

现在身处黑暗中,不知道陆炳脸上是什么表情,脸红有无。莫菲忍住了好奇心,老实地伏在他背上。

“这里水变浅了,我把你放下来,你留神看着脚下。”

反倒是他关照起自己来了。

陆炳微微屈膝,让她好平稳地站回到地上。

积水没过了她的鞋面,不过鞋子本来就已经灌满了水,不在乎再泡久一会。可惜了身上这条裙子,她本来还蛮喜欢它的颜色跟质感。

可巧前面也走来一对男女,看上去像是年轻夫妇。那女人看见了他俩刚才的举动,便扯扯丈夫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也要让他把自己背过去。

“咳咳。”

男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的体格远不及十八岁的陆炳强健。

他颇有自知之明地瞄了一眼陆炳,随后牵起妻子的手带着她绕道而行。

不知为何,莫菲心里突然涌现出毫无来由的自豪感——尽管她完全没有炫耀的意思。

返程的路上他们发现彼此的住所位置正好相反,眼看要到分手的时候,陆炳坚持他要先送她返回四夷馆。南京城的治安并无问题,只是他心里对放任一个异乡女子独自走夜路感到不安,非得送她回去才能踏实。

莫菲表面装作很不好意思,心里却在窃喜:还能跟他多散一会步,何乐而不为?

一阵晚风夹着雨滴吹过来,时近深冬,加之衣服被雨打湿了半边,这风刮在身上让人觉得格外寒冷。

莫菲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朝陆炳的方向贴近了些。但两人的手臂才刚触碰到,她就发现他有意往旁边避了一下。

对了,现在的我跟他还不是很熟......

她沮丧地想着。

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陆公子虽没说话,人却不声不响地在道路拐弯时顺势绕到了她的右侧,替她挡住了冷风和雨水。

南京城在入夜后亦有宣告宵禁开始的晚钟,此刻第一轮钟声在他们头顶的天空响起,只是这声音里缺少了几分京城里的肃穆,唤不起周围人的紧张感。

晚钟响罢,谁是外来客谁是本地人便一目了然:南京的居民们还在不慌不忙地走着,只有个别没带伞的才捂着脑袋顶雨飞奔。他们知道第二轮钟声要隔很久才会再响,而宵禁的查岗也并不不是那么严苛。

陆莫二人不明就里地急匆匆赶了一段路,发觉周围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放慢速度。

“诶,南京人看起来怎么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难道这里不用宵禁。”

“这倒不会。”

其实陆炳对此也感觉新奇。

“我国在入夜后都要宵禁,两京十三省概莫例外,只是在执行时有宽严之分。看样子南京这里管得不太紧,因此人们都不急着回去。我的朋友昨天才对我说南京城的夜游之风颇盛,这里似乎有夜间仍对游人开放的地方。”

“......你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莫菲忍不住吐槽一句。

“我借宿在他人家里,夜间进进出出终归要给主人家带来不便,所以天一黑就在房间里歇了。是我那朋友玩心重,他到了新地方总想着到处看看。”

“听你这么说,你的故乡似乎是个离南京很远的地方——所以在中国的其它地方,宵禁令管得紧么?”

“这就难说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浙江。”

他当然没指望一个外国人听说过那么多的中国地名,旋即解释道:“如我所长大的地方就是个傍着大海的省,沿海人多有出海讨生活者,朝廷明令不许民间擅自出海但仍屡禁不止。他们连海都出得了,又岂会在乎陆上的禁足令?所以有些地方的宵禁令其实形同虚设。”

“哦......你也是那里出身,想必也很习惯宵禁后出游的嘛。”

对于她的揣测,陆公子回以神秘的一笑,并不给予明确答案。

毕竟是个陪小王爷读书的王府亲信,寻常的规矩自然拘束不了他。

他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背景全向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女人交待清楚,便在此处留了个悬念任她猜去。陆公子的想法十分合理:反正只是个临时的同伴,过几天重新上路大家便难有再见面的日子,压根无所谓她怎么看待自己。

可惜这种想法唯独不适用于莫菲。

此刻,莫姑娘心中“这厮年轻时是不是经常夜里出去鬼混啊?”的怀疑正猛烈膨胀着,看了这笔账有机会要留到十年后跟他一起算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着笑着,任由尚不知情的陆炳随口说些自己在浙江的见闻。聊天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已到了四夷馆的大门前。

“倒也巧得很,看来这场雨快停了。”

莫菲说着从伞底下向外伸出手,刚才的猛烈雨势已转为随风飘落的细微雨丝,打在手掌上带来点点凉意。天上的云层渐渐变薄、散去,依稀可见云幕后映着的月光。

“既然如此,你我正好在这里作别。”

陆炳刚要行礼告退,手中却突然被塞了一把油纸伞的伞柄,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先带着嘛,这雨不还没停么,保不准半路上又下大了。”莫菲笑道,“回头再把伞还给我呗,我明天多半还呆在竹镜堂里有事要做,你若顺道经过就把伞搁在那里,不然的话......多走两步路放到四夷馆也成。”

她用陆炳来不及拒绝的口吻迅速交待到,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四夷馆的院门,这才转过身朝他招招手。

“那么,明天再见啦?”

陆炳还撑着伞站在雨中,目视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

听她这语气,似乎很笃定他们之后还会再碰面?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称奇:这个女人跟自己像有什么奇妙的缘分,两人在同一个时节从各自故乡来到南京城,还谈不上认识便能三番两次地巧遇。

陆炳朝四夷馆投去最后一瞥,打起这把借来的雨伞缓缓离开。

......

“你怎么淋得跟个落汤鸡似地回来,心情还这么好,是不是傻了?”

阿纳托利不解地问道。

他更关心的是莫菲出门有没有给自己带回什么零食,原来她白天里抢了他的绿豆酥吃,便答应晚上替他跑腿出去买东西。

看着外头那阵暴雨和她一身湿漉漉的样子,少年明白夜宵没戏了。

“啊,我有表现得很明显吗?”

莫菲后知后觉地用双手朝脸上一拍——难道刚才自己是一路傻笑着回来的?

“呼......”她迅速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随意地踢落自己脚上的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这雨大得简直不像话,小兄弟你的零嘴算泡汤了,别灰心,姐姐明天再给你买啊。”

“行吧。”

阿纳托利闷闷不乐,但第二轮晚钟早已响过,总不能催人在宵禁后溜出去给自己买东西吃。他从凳子上跳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晚上算白等了。”

莫菲伸手弹了弹他脑门,把这孩子赶出了自己的临时闺房。

使团毕竟不差钱,她还没回屋时已经有人替她在房间里升好了火炭盆。这可不是寻常杂役会有的待遇,看来哈兰还将她当做自己的同伴平等相待。

阿纳托利他们自然得不到这层关照,少年便厚着脸皮趁她出门时赖在她屋里烤火取暖。

莫菲锁好门,关上窗,脱下自己身上因吸足雨水而沉重累赘的罩袍,叠好挂在了衣架上。

“哈兰这人怕不是当管家出身的吧?”

她看着自己房间的一角,狐疑地自言自语道。

屋子的衣柜门是半开的,里头摆放着供她更换的衣物。不愧是一国使臣,在撑门面的领域里造诣不凡——撒马尔罕人替她准备了胡、汉款式的服装各两套来让她挑选。

莫菲毫不怀疑就算今晚再来几个客人,使团也有余裕替他们安排妥当。

撒马尔罕使团的确有备而来,只是如此一来,阿纳托利——屈念秋的逃跑计划就有点困难了。莫菲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做工精良,用料讲究的衣服,心里也替自己这位小兄弟发愁。

对了,说到发愁,眼前还有件小小的愁事。

明天该穿哪种样式的衣服去见陆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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