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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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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已矣。

就在叶闻渊成为首辅的第一年,宋将军家被昔日仇家一把大火灭了满门。全家一百二十口人,只留下宋远航一个活口。宋远航的双腿被烧断的房梁砸废了,眼睛也被大火熏瞎了。

大理寺判了犯人凌迟之刑,可宋远航每月初一,都会跪在登闻鼓前喊冤:“圣上明鉴,叶贼害我全家,请圣上还我全家公道!”

宋远航坚持是叶闻渊雇凶谋害他全家。但这件事因缺少证据,最后不了了之了。

彼时,她和叶闻渊的关系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叶闻渊在她心里到底有几分年少时的情谊在。她不相信,小时候那个被逗弄一下就面红耳赤的人,会是心狠手辣,雇凶灭人全家的人。

有次在宫宴上遇到坐在轮椅上的宋远航,她问宋远航:“你是不是对叶昭有误会?”

“误会?呵。”宋远航冷笑,“你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叶昭?”

“我家被屠那天,起了大火,我的眼睛虽然被烟熏得看不见了。可我的耳朵还能听见。那天晚上,我确确实实听到了翠玉铃铛的声音。”

翠玉铃铛是叶闻渊的贴身之物。

宋远航接着道:“我对玉石古玩颇有研究,绝对不会听错。你应该知道,翠玉铃铛是由最上等的平山和田玉制成,平山和田玉石的敲击声十分与众不同。而且因为稀有,只供皇家赏玩。”

“彼时先帝曾赐过一块给叶家,叶闻渊的爹便用这玉做了个辟邪铃铛。这个翠玉铃铛是叶闻渊他爹留给他的遗物,他一直戴在身上,从不离身。”

言及此,宋远航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用力一睁,眼白血丝密布,整张脸都变得十分可怖。他用力捶打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

“这证明,我家被灭那天,叶贼就在现场。当时火势那么猛,他来干什么?他不是来救火的,也不是来找死的。他是来亲眼看着我家人一个个惨死在他面前的。”他沉着声,说话的声音像极了话本里,嬉笑着从地府爬上来的魑魅。

急怒过后,宋远航又像个失了魂的纸人似的,安静了下来,煞白的唇不停地一张一合,念叨着:“就因为儿时的一句戏言,他就要我全家的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睚眦必报,残忍无情,你欠过他的,他必定会让你百倍偿还。”

他这一席话,听得赵长宜心惊肉跳的。

后来,父皇病逝,叶闻渊在朝堂上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嚣张跋扈。夺兵权,杀恩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证着宋远航那日所言。

赵长宜对叶闻渊那点同窗之情,也渐渐在无止境的政权斗争中消磨殆尽了。

这些年来,叶闻渊做每一件事,都干净利索,不留把柄。即使谁都心知肚明是他做的,可却苦无证据指证他。

叶闻渊幼时高傲隐忍的样子,和如今冷酷无情的样子,这两幅面孔交替出现在赵长宜脑中,让她一时心乱如麻。

他从前淡泊清雅如鹤,何以摇身一变就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鹫鹰。

交换完庚帖,叶家就差人送上了聘礼。来送聘礼的是叶闻渊的心腹之一骆虎。本人和名字一样,长得虎头虎脑的,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

骆虎功夫了得,擅长用剑。有他在叶闻渊身边护着,一般人近不了叶闻渊的身。今日来送聘礼的竟是骆虎。

骆虎站在凌府门口,招呼着手下的人,把几十担聘礼往凌府里抬。烈日当头,骆虎举起袖子低头擦汗,擦完汗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浅葱色高腰襦裙,披着绣银竹素纱披帛的温婉美人正朝他走来。

美人明眸皓齿,笑起来清澈动人,放眼整个京城,除了已逝的长公主,怕是没人能与之相较。不过长公主美得明艳,眼前这位更婉约些。

想来这位就是将来要嫁给大人的凌小姐了。骆虎连忙抬手朝她行礼。

赵长宜上前几步回道:“骆护卫不必多礼。其实我来前院,是有一事想请骆护卫帮忙。”

骆虎皱眉心想,这凌小姐也太自来熟了,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办事。不过到底是将来要做他家夫人的人,这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于是道:“小姐但说无妨,若是在下能帮得上忙的,自当尽力。”

赵长宜:“我这有样东西,希望骆护卫能先帮我带到叶府去。若是骆护卫不先将此物带去叶家,我心难安啊!”

骆虎惊了,说得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然后就听她吩咐道:“香橘,找人把后院那块腌菜的大石头搬过来交给骆护卫。”

骆虎:“……”

呵,叶闻渊当初不是说就算娶石头也不娶她吗?

好啊,那就让石头先进你叶家的门。本公主送块最大最臭的给你,味够酸爽,又够大够碍眼,包你满意。

于是,叶首辅身边的大红人,人称夺命剑客的骆虎。只好“哼哧哼哧”地把散发着腌菜酸臭味的大石头,搬去了叶府。

回到叶府,骆虎急急地跑去书房找叶闻渊。

一到书房就对着叶闻渊大吐苦水:“我堂堂一个名剑客,这双手除奸佞灭宵小,是有大用场的。今日那凌小姐竟然让我搬块腌菜的臭石头回叶府。”

叶闻渊皱眉:“石头?”

骆虎道:“是啊。凌府后院腌菜用的。我查过了,没什么机关,就是块普通石头。凌小姐说不同的石头,腌出来的菜味道不同。这块腌菜石头是她用惯了的,早晚也要搬过来,今日我正好去了凌府,她索性让我先搬过来了。”

说着还咽了咽口水:“看来凌小姐很爱自己腌菜,又精通腌菜秘术,大人将来可是有口服了,小的很是羡慕大人。”

叶闻渊头上青筋凸了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去掉你的胡乱推测,先把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来听听。”

骆虎原原本本地把今日他去送聘礼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了自己的看法:“说来也奇怪,我明明听说那凌小姐,为了不和大人您成亲,寻死腻活的,还上了吊。可我今日一见,那凌小姐红光满面的,一点也不像想死的模样。”

叶闻渊沉思片刻后道:“不止如此。我身边佩剑的护卫可不止你一人,你与那凌玉竹今日头回见面,她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女子,是怎么认出你就是骆虎的?”

骆虎抓了抓后脑勺:“大人是觉得,那凌小姐有问题?”

叶闻渊轻啜了口杯中香茗,眼神微沉:“事出反常必有妖,暂且静观其变。”

*

婚期将至,太傅府门前已经挂满了红绸。

凌太傅怕自己女儿再做傻事,索性把她关在房间里,找人看着她。

赵长宜整日待在房间里,实在闷得慌,便吩咐香橘去外头找几本有意思的话本子来,好打发打发时间。

香橘不辱使命,搬回来一箱子最近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子。还十分骄傲地拍胸脯表示:“奴婢保证本本精彩!”

赵长宜随便翻了几本,终于懂了香橘说的精彩是什么意思。这些话本子里,什么背夫偷汉浸猪笼啊,寺庙后山偷幽会啊,三男争一女啊……各种恶俗桥段应有尽有。

一箱子的话本,竟然有六成是写叶闻渊的。比如赵长宜手里这本《一代贤臣叶首辅》集中赞扬了叶闻渊励精图治,辅佐幼帝,在大梁内忧外患,大厦将倾之时挑起重担……

放狗屁!

还有这本《论挚友》,名字看起来和叶闻渊毫无干系,但其实写的是内阁叶首辅和裴次辅,这两位拥有远大志向的良臣,携手并进,共同治理天下的故事。

尽瞎扯!分明是狼狈为奸,祸乱朝纲。

赵长宜简直气的想撕书,气呼呼地问香橘:“怎么你找的话本子有这么多是写叶首辅的?”

香橘道:“小姐有所不知,叶首辅是今次科考的主考官。临近科考,那些赶考的举子写这些话本。一来可以补贴用度,二来可以拍拍主考官的马屁。”

赵长宜:“……”这届考生都是什么阳奉阴违的马屁精,我大梁是要亡了吗?

香橘看自家小姐脸色不愉,还以为是因为刚刚拿给她的话本子,太过无趣,她不喜欢。连忙递上一本她觉得最有意思的:“小姐,这本绝对好看。听说写这话本的人和叶首辅有仇,是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写的。”

叶闻渊的仇家写的?赵长宜终于提起了点兴趣。喝了口茶,接过话本,待看到话本的题目,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叶首辅与长公主秘闻录》。

香橘还在一旁强烈推荐:“这话本子里,叶首辅对长公主真是一片痴情,可惜长公主已经薨逝,才子佳人从此生离死别。太惨了……”

赵长宜:“……”

哪个混帐东西写的,给本宫拖出去砍了!

写这话本的人,哪里是和叶闻渊有仇,分明是和她有仇。这话本里叶闻渊为了和她在一起迟迟不娶,而她也为了叶闻渊相思成疾,最终呕血而亡。

此人倒也的确是冒着被砍脑袋的风险写的这话本。够大胆取巧,剑走偏锋的。

写这么个话本,看着是在讽刺叶闻渊和她是一对痴男怨女,实则是在刻画叶闻渊深情佳公子的形象。好一个隐藏的马屁精。

这些话本子把叶闻渊夸了个天花乱坠。更可恶的是,居然还有人相信这些话本子里的屁话。

比如香橘,她在阅读完这些个话本子后诚恳地说:“小姐,叶首辅可真是个大好人,你嫁给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赵长宜嘴角抽了抽:“香橘你今天话很多啊。是饭吃的太饱,还是闲得没事做?院子里地还没扫,不如你去把地扫了吧。”

香橘:“……”

明日就要和叶闻渊行成婚大礼,深夜,赵长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话本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特别是《叶首辅与长公主秘闻录》里最后那一段,她躺在床上咳得咯血,奄奄一息,流着泪对叶闻渊说:“愿有来生,能得嫁叶郎。”

这话本里的话真像诅咒,她还真的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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