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闻渊“嗖”地一箭,正中靶心。
赵长宜还没来得及惊讶,校场的地面忽然开始剧烈摇晃,一瞬间山崩地裂,叶闻渊消失在她眼前。
天光乍现,赵长宜猛地从床上惊醒。用手轻轻拭去额头微微沁出的汗。
香橘听到动静,端着水盆,掀起帘子进来道:“小姐这是做噩梦了?”
赵长宜接过香橘递给她的湿帕子:“噩梦算不上。就是梦见了一个讨厌鬼罢了。”
香橘:“依奴婢看,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姑爷。哪有新婚当晚留新娘子独守空房的道理。”
巧了,梦见的就是他这个讨厌鬼。
叶闻渊昨晚出去,至今未归。用完早膳,叶府总管事秀娘就引着赵长宜,逛起了叶府。
叶府看着比她从前住的宫殿大不了多少,格局也相当普通,北苑是花园小池,隔着假山是一片小竹林。西苑住着府中杂役粗使。南苑是客房,是给留宿叶府的客人备下的。
剩下的是东苑。东苑是叶闻渊出入最频繁的地方,赵长宜留心听着秀娘介绍东苑各处。
秀娘步履轻盈,走在赵长宜前面带路,她指着偏东的一间房,笑道:“这间屋子原是大人成婚前的卧房。如今大人和夫人有了新房,这间屋子今后怕是没人住了,我就用来摆些杂物。”
赵长宜往窗口探进去望了望,屋里摆放着好些大箱子。她问:“这里头都摆些什么杂物?”
“是大人新婚收到的贺礼,原本该摆在南苑仓库的,但是收到的贺礼实在太多,仓库摆不下了,便摆在了这。”
这是有多少马屁精送了贺礼?居然多到连叶家仓库都堆不下。
赵长宜眼珠滴溜溜一转,遂想到,若是能弄明白是哪些人给叶闻渊送了礼,倒是可以从中粗略了解叶闻渊平日的交际圈和关系网。
她如今也算是叶府的当家主母,想要看个收礼礼单,应该不是难事,也不会引起怀疑。
于是便直接开口问秀娘:“秀娘,这些新婚贺礼是哪家送的,你可有记录?”
秀娘道:“有,当然有。老奴本想等点算清楚以后再拿给夫人过目。”
赵长宜笑笑:“那稍后若是点算清楚了,劳烦秀娘送到我屋里。”
秀娘点头应下了。
赵长宜继续跟着秀娘往前走,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院落,门口站着两个拿着剑的护卫。赵长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偌大的叶府只有这里安插了护卫,这地方想必藏了些重要东西。
她试探着问秀娘:“秀娘,那边那个院子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两个护卫站在门口?”
秀娘抬眼望了望赵长宜指的地方,答道:“那是大人的书房。平日在内阁处理不完的公文,大人都会带回书房处理。因为都是些重要文书,涉及朝政机要,大人才会找人守着书房。旁人无事不得擅入。”
赵长宜问:“那本夫人算是旁人吗?”
秀娘为难地皱眉:“这……这个。”
行了,她懂了,防的就是她这种旁人。
逛完叶府,赵长宜收获颇丰。
第一,最有可能藏兵符的地方是书房,可书房有人守着,根本闯不进去。她得好好想个能进书房的办法才行。
第二,这个秀娘看上去是个普通老妇,不过她步伐轻盈,且右手掌心有常年练枪之人才会留下的老茧,是个练家子。
能在叶闻渊府上当总管事的人,必然是叶闻渊看重信任的心腹。她平时做事要小心防着点秀娘才行。
还有第三,就是花园里种着的那两株赣州金桔树。叶闻渊这个大骗子,小时候她送了这两株赣州金桔树给他,他明明说没空照料,被养死了。
结果还不是种在院子里,活得好好的,看上去长势好得很,没准今年还能收一筐子金桔。
午后,秀娘送来了收礼礼单。赵长宜捧着厚厚两大册,嘴角抽了抽,这么厚厚两大册,秀娘到底是怎么在半天之内清点完的?
残暑余热,屋里有些闷热,赵长宜坐在靠窗的榻子上,仍觉得有些暑意难消。她松了松罩在身上的薄衫,习惯性地褪下鞋袜,赤脚踩在凉凉的地砖上,凉意从脚心传来,瞬间舒服了不少。
赵长宜翻看收礼礼单,秀娘按送礼者的官位和品阶从大到小排列。送礼者的身份,送的什么礼,一应信息都记录得详细周全。
一页页看过去,看到内阁次辅裴宜学那一行,赵长宜忍不住腹诽。
裴宜学这个眯眯眼抠门精,送礼倒是挺会耍心机的。别人都是送金送银,就他送了一副自己亲手画的百子千孙图,他还特意在礼单上备注:此物找相国寺高人开过光。
乍一看,裴宜学这份亲自作画送祝福的心意,无人可比。可依照她对裴宜学的了解,裴宜学送这份礼,纯粹是因为他抠门。
他画幅画,找人裱得好看点,最多不过十两银子。找相国寺的大师开光也花不了几个铜板。这笔花费跟旁人动辄上百两的礼金比起来,足足省了十倍。
礼单再往下看,赵长宜看到一个令她不耻的名字。
谢超。
谢超是户部尚书谢诚的庶子。户部尚书谢诚曾经是叶闻渊的授业恩师。一生为官清廉,爱民如子,曾经有百姓送其万民伞,赞颂其功绩。
前不久,叶闻渊构馅谢诚犯有贪污罪,谢诚为表清白,一头撞死在了大殿石柱上。
而帮着叶闻渊指证谢诚的不是别人,正是谢诚的亲生儿子谢超。
谢超本来只是京郊小县城的八品县丞。靠着“大义灭亲”为自己谋了条升官发财的路。
在谢诚死后,被调到内阁任职,成了叶闻渊的手下。
连帮着别人诬陷亲爹这种事也做得出来,送新婚贺礼给杀父仇人又算得了什么。
赵长宜看完这份厚厚的收礼礼单,打了个哈欠,眼皮沉沉的。大约是这几天都休息的不好,觉得有些犯困,又懒得动弹,便直接靠在榻上闭眼小憩。
*
马车停在叶府,叶闻渊从马车上下来,骆虎抱着一堆公文跟在叶闻渊身后。
骆虎抬头看了看叶府门前还没扯下的红绸,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公文,心想:他家大人是先去书房,还是先去洞房呢?
秀娘见他们回来,赶忙出来迎接。三人一路往东苑走,骆虎突然觉得肚子疼,把手上的文书丢给秀娘,急急忙忙跑去如厕。
东苑鲜少有外人进出,整个东苑安静得只能听见树上的蝉鸣声。叶闻渊踏进小院,院门正对着主屋。
主屋窗子开着,间或有几缕清风卷进屋内,吹动屋内珠帘,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
窗边塌上,斜躺着个人。身子靠在塌上,双腿挂在塌外,赤脚贴着地面,身上藕荷色的薄衫轻轻松开,睡相十分不雅。
秀娘微惊,对叶闻渊道:“夫人在塌上睡着了,老奴要不要把她唤醒,告诉她,大人您回来了?”
叶闻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吩咐:“不用,让她睡吧。”
秀娘看了眼赵长宜:“虽说如今天气闷热,可夫人贪凉,衣不蔽体,赤脚贴着地砖,怕是容易感染风寒。老奴去找块毯子来给夫人盖上。”
秀娘去里屋找毯子。叶闻渊轻声推门进屋,走到塌前,把赵长宜贴在地砖上的脚放回塌上。
赵长宜睫毛微颤,呼吸微乱,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摆弄她,可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毫无要醒的样子。
叶闻渊有一瞬恍惚,从前那个人也有这个习惯,贪凉的时候就会把鞋子脱了,赤脚贴着地面,一点也不顾女孩家的矜持,随性又肆意。
秀娘取了毯子过来,叶闻渊接过秀娘手中的毯子,盖在赵长宜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想什么呢,这世上有同一习惯之人千千万,那个人明明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