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宜睡得沉,全然不知自己熟睡的时候,叶闻渊来过。直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才被秀娘叫醒。
赵长宜醒来,见自己身上盖着毯子,只当是秀娘给自己加的,也没多想。
秀娘引着她去正厅用晚膳。赵长宜看着桌上样式各异,喷香可口的菜肴,忽然感叹自己今日过得跟小母猪一般惫懒,吃了睡睡了吃。
这若是在宫里,她下午小憩那么久,一定会被身边的嬷嬷唠叨死。身为一国长公主,作息当尊崇祖训,卯时起戌时息,小憩不可超过一刻钟。
赵长宜见桌上只摆了她用的碗筷,不禁疑惑,刚刚秀娘明明说叶闻渊已经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人?
她问身边正在布菜的秀娘:“我夫君呢?”
秀娘回道:“大人今日要处理许多堆积的公文,便不来用膳了,我稍后会送些点心去书房。”
长辉登基后,叶闻渊作为辅政大臣,长辉批过的公文奏折,他都会再检阅一遍。只要有不合他心意的,就会打回去让长辉重批。想到这,赵长宜心里就憋着一股气,从什么时候帝王的决策要看臣子的脸色行事了?
之前赵长宜还苦恼着书房守卫森严进不去,此刻顿时有了主意,她倒是可以借口送膳,光明正大地进去那间“旁人无事不得擅入”的书房。
于是赵长宜对站在一旁的秀娘道:“秀娘,不如让我去给夫君送点心吧。”
*
书房灯火通明,叶闻渊提起朱笔在公文上写了个“过”字。
有人推门进来,提着食盒走到他身边。
叶闻渊本以为是秀娘,谁知一抬头,对上了一双黏人的媚眼,眼角泛着笑意。
烛火摇曳,赵长宜站在他身侧,正咧着嘴冲着他笑,而后又柔声唤了句:“夫君。”
叶闻渊一愣:“怎……”
话还没问出口,赵长宜便接道:“你是想问,怎么是你?秀娘呢?”
“明面上我是来给夫君你送点心的。其实呢……”赵长宜娇滴滴一笑,“是我想你,想见你了,我便替秀娘来了。”
???
叶闻渊额角青筋跳了跳,握着朱笔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但即刻又面色如常,扫了一眼赵长宜手中的食盒,语气淡淡道:“放下吧。”
顿了顿又道:“你可以回去了。”
赵长宜放下食盒,一脸委屈:“夫君好狠的心,昨夜留我一人独守空房,现在人家借口送点心来看你,你又急着赶人家走。”
叶闻渊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看手里的文书,眼皮都不抬一下,冷淡道:“点心你也送了,人你也见了。还想怎样?”
赵长宜暗道:当然是想留在你书房,找找看兵符在不在,顺便看看书房里有没有藏着你陷害忠良玩弄权术的罪证。
“自然是要看着夫君把点心用完,我才能放心。”
“放着我待会儿会用。”
赵长宜故作担忧道:“不行,秀娘说了,夫君你经常为了公务废寝忘食,长此以往,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益。我不盯着你吃完,就不走。”
叶闻渊埋头公文,始终不吃,一副要赶人的架势。
“夫君不用我送的点心,莫不是怀疑我会下毒害你?”
她倒是想这么干,可惜她和叶闻渊是圣上赐婚,她若是真把叶闻渊毒死了,岂不是公然挑衅圣上旨意,到时候落得满门抄斩,白白连累了凌太傅和凌夫人。
以叶闻渊的脑子,自然也明白这一层道理。他抬眼看了看食盒,淡淡道:“不至于。”
赵长宜眼珠轻轻一转,他不吃,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吃。
“哦……我知道了,夫君这副模样,是想我喂你吃?”
“……”叶闻渊脸色逐渐变黑,他什么时候说要她喂的,他是让她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赵长宜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红枣桂圆莲子粥,用白瓷勺舀了一勺,吹了吹,放到叶闻渊嘴边,哄小孩一般,笑眯眯道:“红枣桂圆粥,补气益血,乖,张嘴。”
叶闻渊皱眉撇开头,从她手里夺过碗勺,一字一句道:“我自己来。”
趁叶闻渊低头喝粥,赵长宜仔细打量起书房。进门左手边是紫檀木制的书架,上面放着各种藏书,按着类别和年份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倒是符合叶闻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性子。
右手边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也无甚特别的。字画前面摆着一张小桌两张藤椅,赵长宜此刻就坐在藤椅上。
书房里侧似乎还有个小厢房,入口处用屏风隔着。书房正中便是叶闻渊的办公书桌,上面堆着一大叠公文。
赵长宜瞄了眼摊开在桌上的那本公文,是上报前几个月京河水患赈灾情况的文书,写文书那人仅写了“一切顺遂,百姓安康”八个大字。
长辉只批了个“阅”字,叶闻渊却用朱笔洋洋洒洒批了一大段。他的字端正清秀,气韵与他这张脸一般无二。
从前名家有言:心正则笔正。
她看未必,人心复杂,哪里能从几个字上就看懂?
叶闻渊用完粥,放下碗勺道:“用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赵长宜上前,收起碗勺。想着来日方长,她以后可以再借替叶闻渊送点心的幌子,进来查探。
正打算拿着食盒走,眼神无意间顺着食盒落到叶闻渊身上。叶闻渊的脸微微有些红晕,泛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赵长宜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烫得不行。
额头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叶闻渊下意识向后一躲:“你做什么?”
“夫君你病了,别看公文了,快去休息。”
叶闻渊冷声拒绝:“不用。”
赵长宜瞪了叶闻渊一眼,她就知道,叶闻渊会这么说。从前他也是这样,不允许别人看到他示弱的一面,生病了只会逞强忍着。
小时候他明明发了高热,却还忍着来国子监上课。他这个人从小寡言不爱搭理人,于是谁也没觉得他那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天国子监刚好有骑射课,正值隆冬,骑在马上练习射箭的时候,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吹在脸上身上,刺骨的冻。
那次课上她表现不错,连中好几次靶心,而叶闻渊表现平平,射的箭不是歪了就是偏了。这种事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
赵长宜从马背上下来,随从连忙给她披上厚厚的狐狸毛斗篷。她喜滋滋地跑到叶闻渊身边炫耀:“叶昭,看到了吗?这才是我真正的实力,上回在校场那次根本不算。”
“上回你还和我炫耀你蒙眼能射中靶心,这回怎么睁着眼都射不准呀?”
“我看上回你就是走大运,碰巧射中的靶心。”
叶闻渊没有吭声,从马背上下来。赵长宜上前拦住他,刚要继续责问他为什么不回话,叶闻渊就直直地倒在了她面前。
赵长宜这才发现他烧得不轻,赶紧找人把他抬回了宫里,请了太医给他瞧病。太医说,若是到了明早烧还不退,怕是熬不过去了。
赵长宜如今想来,要是当时她就这么把叶闻渊放着不管,今日也没有叶党祸乱朝纲了。
可当时她想的是,叶老将军为国捐躯,她可不能让叶老将军的宝贝小儿子就这么死了。
于是那天晚上,她又是拿冰帕子给叶闻渊敷额头,又是亲自给他喂药的,只期望他一切平安。
叶闻渊晚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喊着:“冷……”
她殿中烧着最好的银炭,十分暖和,叶闻渊却一直喊冷,没办法,赵长宜只好找了几床厚被子通通盖在叶闻渊身上。
结果第二天,叶闻渊一醒来,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是想要把我闷死不成!”
听见他语气不善,赵长宜没生气,反而长长舒了口气,有力气骂人了,代表他没事了。
后来几天,叶闻渊一直赖在她的琼华宫不走。还一口咬定自己本来没那么严重,都是因为那天她拦着他不让他走,才耽误了病情。公主既是把他带回了宫里,就得负责把他完全治好。
叶闻渊简直阴险狡诈,惯会耍诈。病好以后,去国子监上课,还非让她帮他拿书袋,说是他身体还没恢复,书袋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赵长宜当时就想掏出书袋里的书,狠狠砸在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上。
……
如今叶闻渊又病了,可别又病得半死不活,到时候诬赖是她下毒谋害他。
叶闻渊完全没有听她劝的样子,赵长宜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旁,“呼”地一口气,吹灭了桌上的蜡烛。伸出双手把蜡烛夺过来,藏在身后。
没有光看他还怎么批公文。
书房一下子暗了下来,叶闻渊有些恼了,眼前这个女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站起身来,伸手问她要蜡烛:“把蜡烛还回来。”
房间黑漆漆的,外边月色透过窗户,叶闻渊勉强可以看清身前有个娇小的人影。
听见他问她要蜡烛,那人狡猾地往后一退:“我偏不给你。”
她不但不给,还一本正经道:“这天下的公文是批不完的,批完今天的还有明天的。”
然后又软下语气劝:“我的好夫君,你的头都快比小火炉烫了,还是进去里头小厢房躺会儿吧。”
“不需要。”叶闻渊冷着声音拒绝道。
赵长宜:“不要也得要,你这个人怎么老这样?该休息的时候就该好好休息。”
这话让叶闻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眉毛一挑反问:“什么叫我老这样?你从前很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