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宜心下一紧,糟了,嘴巴太快说漏了。当即改口道:“我是想说,你总是这么操劳,容易老得快。”
书房明明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可赵长宜总觉得叶闻渊的眼睛此刻一定正盯着她。
屋里忽然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赵长宜尴尬地笑笑,打破静谧,上前拽住身前那团名叫叶闻渊的黑影,拖着他艰难地移动到书房里侧的小厢房。
叶闻渊突然变听话了,竟然就这么任由她拽着走。她把叶闻渊拖进被子里,出声警告:“你乖乖躺好,不许乱动,等我回来。你要是乱动,我就把家里所有蜡烛的芯子全剪了。”
叶闻渊:“……”
赵长宜警告完他,转头出了书房,找秀娘要了一盆冰水和帕子,又吩咐秀娘派人去请大夫,然后端着要来的东西回到书房。走进里侧小厢房,在床头点了一盏小油灯。
点了灯,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赵长宜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叶闻渊正死死盯着她,盯着她的眼神里,有一丝丝好奇,一丝丝不悦,还有一丝丝嫌弃……
赵长宜无视了他的眼神,拿冰帕子敷到他头上。她身死盖棺那日,叶闻渊曾为她敬上三柱青香,今日照料他,就当是谢他敬的那三柱香吧。
大夫很快就过来诊了脉,开了药方,交代了叶闻渊近几日要好好休息便走了。秀娘拿着药方出去煎药。
赵长宜坐在叶闻渊床边,时不时替他更换头上的冰帕子。叶闻渊大概是真的病得难受,呼吸声听起来有些微喘,可面上却装成一副无事的样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秀娘送了药过来:“夫人,您在这守了半夜了,不如换老奴来吧。”
“不用了,秀娘你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就行。他这样子,我心里一直担心着,也休息不好。不如守着他。”
她才不走,她可是要等着叶闻渊睡了,把书房里里外外再查一遍。
秀娘见她如此说,也不好拒绝,便应声离去。
叶闻渊靠着床背,一脸怀疑地哼笑了声:“你还会担心我?”
赵长宜满脸真挚:“那是自然,我担心你,心疼你,恨不得代你生这场病。”呸。
“你……”叶闻渊脸上有一瞬间错愕,随即微眯着眼睛打量赵长宜,“可我曾听闻,凌小姐因为不想嫁我,还曾悬梁自缢。凌小姐如今的这份担心未免来得太快了点吧。”
药汁还烫着,赵长宜捧着药碗,拿白瓷勺不停搅动着。叶闻渊谨慎多疑,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答,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她总不能老实说,因为上吊的是凌玉竹,嫁给他的是赵长宜,接近他是为了找兵符吧?
“我们既已成了亲,往后你不该再叫我凌小姐,而该叫我一声夫人才对。”
赵长宜轻轻放下药碗:“自古以来女子出嫁,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觉着若是要和那人过一辈子,非得自己喜欢才行。若是自己不喜欢,我宁愿死也不愿和那人将就着过这一辈子。”
“陛下赐婚那时,我与夫君你素未谋面,自然是不喜欢夫君的。他们非要逼着我嫁,我当然抵死不从。可后来我被救了回来,看见父母为着我的事整日忧思,心有不忍,便想着嫁就嫁了吧,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这句,赵长宜抬眼看向叶闻渊,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了,可成婚那日,你来接我出府,我站在院子里,远远地就见着你了。”
她眼里微微含着水光,伸出双手,悄悄伸进被子里,找到他的手,紧紧捉住,握在掌心。
心底有些发颤,稳了稳呼吸,轻声道:“我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你,真心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春夏秋冬,朝朝暮暮,天长地久永远都不分开。”
一字一句说得情真意切,连赵长宜自己都差点信了。
叶闻渊挣脱她的手,这个女人,暧昧至极的话张口就来。她的神态语气,忽然间和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叶闻渊莫名烦躁了起来,动作极不自然地侧过身去睡,不再看她。
看他这样子,赵长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拿起药碗,试了试温度,温温的正合适。于是伸手拍了拍叶闻渊的后背道:“夫君,药凉得差不多了,可以喝了。”
叶闻渊拽着被子,侧着身不应她。
赵长宜憋着笑:“既然夫君自己不愿意用,那不如就让为妻来喂……”
话没说完,叶闻渊猛得起身,夺过药碗,一口气饮尽,咬牙切齿道:“不用你喂。”
真是好多年没见过叶闻渊做出如此幼稚之事了。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爱逞强,又口是心非的小叶昭。
许是因为药里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叶闻渊躺在床上慢慢合上了眼睛。赵长宜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比刚刚好了点,但还有些微微发烫。于是便又替他换了块冰帕子,敷在额头上。
叶闻渊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从前那个人,也是这样,在他发高热的时候,一直守着他,替他换冰帕子。
过了好一会儿,待叶闻渊看起来睡熟了,赵长宜才轻手轻脚地查探起书房来。
整间书房连带着书房里头的小厢房,她都仔细查探过了,连兵符的影子都没看到。字画后面没有暗格,书架上的书没有问题。叶闻渊到底把兵符藏在何处?
赵长宜正想探探书房的地砖下面是不是有暗道,小厢房里突然传来了叶闻渊的声音。吓了赵长宜一跳,她赶忙回到里侧小厢房,见叶闻渊还闭着眼,长吁了一口气。
大约是说的梦话吧。
月光穿透纸窗,暗银色的光华落在叶闻渊脸上。赵长宜看着他的脸,不由地想,他这日子是过得有多不开心,才会连做梦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叶闻渊向来眠浅,眠浅则无梦,许是服了药的关系,他这一觉睡得极沉,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穿着绣金线芙蓉纹钗钿礼服的人,笑得明艳动人,渐渐朝他走来,红着脸笑嘻嘻地告诉他:“叶昭,我喜欢你啊。”
可转眼,那个人又嬉皮笑脸地跑开了,吐了吐舌头道:“骗你的。”
叶闻渊从梦中惊醒,睁眼天光大亮。他脱口而出问道:“几时了?”
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回答他:“晌午了。”
从前他寅时起,卯时已在上朝。今日竟然一觉睡到了晌午。他赶忙起身,却被赵长宜用力按了回去。
叶闻渊这才留意到刚刚是此人在回他话,皱眉道:“你怎么在这?”
赵长宜委委屈屈道:“我一直守着你,不在这在哪?”
叶闻渊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多谢。”
赵长宜回道:“不客气。你烧还没完全退,我让人替你递了告假的折子。今日你且在家中好好休息。”
叶闻渊瞪了她一眼,脸上挂着一副“谁要你多管闲事”的表情,赵长宜凶巴巴地回瞪他,一副“你必须依我”的样子,眼神时不时还流露一下对他的担心。
赵长宜语气略带强硬地道:“你就是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上朝了。不如好好休息把病养好。”
过了半晌,叶闻渊叹了口气,妥协了。所谓的妥协,就是把办公地点,从书桌移动到了床上。
床边的小桌旁,堆着一大叠公文,叶闻渊靠着床背,翻着公文。赵长宜坐在小桌旁郁闷地打了个哈欠。
整间书房,只剩叶闻渊躺着的这张床还没搜过。
大概是有感她照料了自己一晚上,劳苦功高,叶闻渊难得分了她一个眼神:“累了就回房休息。”
赵长宜笑着回道:“我才不要,回屋不就见不到你了。见不到你我就心发慌。不如你往里靠靠,我躺你边上。”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我本就是夫妻,同榻而眠有什么不行的。”
赵长宜说着,还十分有行动力,直接挤了上来,躺了上去。
“你……”叶闻渊没想到她真的说做就做躺了上来,惊愕之余微微恼怒,“厚颜……”
赵长宜不服气地打断道:“跟自己夫君亲近,怎么能算是厚颜无/耻呢?”
“……”这个人自有一套处事方式,最可怕的是满嘴歪理还能自圆其说。叶闻渊沉着脸,迫不得已往床里侧挪了挪,与她保持距离。
赵长宜靠在枕头上叹道:“夫君,你那么不想我靠上来,该不会是因为你偷偷在这床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不想让我知道吧?”
比如兵符之类的。
叶闻渊咬着牙道:“胡扯什么,谁会在床上藏东西。”
赵长宜轻笑了一声,又试探道:“怎么能是胡扯呢?我小时候,若是得了什么重要的宝贝,就会偷偷藏在枕头里面。夫君你呢?若是你有什么宝贝,会藏在哪?”
叶闻渊的眼神微微一沉。
赵长宜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问得有些直接,太容易让人怀疑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本想扯开话题带过去,却听见叶闻渊说了一句:“我没有宝贝,也不用藏起来。”
赵长宜在心中冷笑,能调动大梁五十万大军的兵符,在他眼里都不算宝贝?既然没有藏起来,那为何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叶闻渊真是够会装的。
赵长宜忽然兀自笑了起来。叶闻渊不明所以地朝她看了一眼。
只见她边笑边凑近他道:“那从今天起,你就有宝贝了。我就是你的宝贝,你可得把我好好藏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