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盼生屋里出来,叶闻渊几乎是下意识地去了主屋。
从那块绿豆糕入口起,他心里就开始茫然,疑惑,惊讶,还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躁动。
凌玉竹究竟和那个人有什么联系。为什么她做的绿豆糕和那个人从前做的那么相似,仅仅是巧合?
主屋灯火通明,叶闻渊快步踏进屋里。主屋安静得出奇,珠帘深处,有人闭眼靠在塌上,一双赤脚贴着地面,呼吸沉稳,睡得毫无防备。
她又这样赤脚,又和那个人相似。叶闻渊觉得,似乎每次一见她,就让他想起那个人,他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和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心里总也抓不住解开疑惑的线头。
残夏蝉鸣,扰人心绪。叶闻渊看着眼前熟睡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往前走几步就是里屋,里屋有床,可她偏要睡在外边靠窗的榻上。
这么睡着容易受风寒,如今她与盼生走得近,若是把病气过给盼生就不好了。叶闻渊还是决定发发善心去里屋给这个随便的女人,拿床毯子盖。
刚进里屋,背后似有阵风传来,叶闻渊还没来得及转头,腰间就被一双纤细的手臂从后面圈住。叶闻渊额头青筋凸了凸,除了刚刚睡在榻上那人,这家里还有谁会那么大胆。
叶闻渊僵硬地转过头,对着赵长宜吐出两个字:“放开。”
“不放。”赵长宜紧了紧圈着他的手臂,“夫君来这,莫不是想我了?”
“你想多了,我没有。”叶闻渊道。
“既然没有,那夫君来这做什么?”
叶闻渊沉着脸,不回答她。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是来给她拿毯子盖的,此人多半会蹬鼻子上脸。他掰开赵长宜的手,冷冷地道:“既然你醒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可衣角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拽住。那人问:“去哪里?”
“回内阁。”叶闻渊转头,正好对上了赵长宜刚睡醒雾蒙蒙眼睛,顿了顿又加了句,“政务尚未处理完,我回来拿些东西,马上就走。”
大梁建立内阁制,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先帝登基之初,设皇城东侧的文渊阁为内阁阁臣办公之所。不过年初时,因一位宫人私自违禁在皇城东侧燃放爆竹,引发大火,有好些殿阁因此被焚。文渊阁就是其中之一。
文渊阁重修需要些时日,因此长辉便差人在离皇城不远的地方设了个临时内阁,充当阁臣办公之所。
临时内阁赵长宜还从没去过,那里出入之人众多,她本以为依照叶闻渊那般谨慎的性子,兵符藏在家里的可能性大于内阁。
这几日她把叶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兵符。叶闻渊会不会是觉得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不引人注意,故而将兵符藏在了内阁?是时候找机会去内阁打探一番了。
赵长宜紧拽着叶闻渊的衣角不放,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要跟你一块去。”
“胡闹,你去做什么。”
“还不是都怪你,我本来睡得好好的,你把我给吵醒了。我本就想你想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见着你,我现在就只想这么一直看着你,跟你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不行。”叶闻渊狠狠拒绝。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说出这等恬不知耻之话,还能面色不改的。
……
虽然叶闻渊凶巴巴地说了不行,但赵长宜还是死皮赖脸跟了上去。
马车上,叶闻渊板着脸一脸不悦,虽然不悦却也没赶赵长宜下马车。赵长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越笑,叶闻渊的脸就越黑。赵长宜忍了忍笑,跟他服软道:“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我保证,待会儿绝不打扰你办公。”
叶闻渊冷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到了内阁,赵长宜跟着叶闻渊下了马车。内阁灯火通明,穿着学士官服的阁臣,在内阁各殿进进出出。叶闻渊一路朝主殿走去,路过的阁臣见到叶闻渊纷纷低头行礼。
主殿内侧有个小书房,是叶闻渊平日在内阁办公所用。这间小书房的构造和叶府书房相似,前边是办公的书案,后面有间供休息的小厢房用屏风隔开。
叶闻渊进了书房就开始批阅公文,赵长宜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侧。
赵长宜打量着书房各处,各处摆放的物件无甚可疑的,只是书桌旁有个柜子上了锁。这锁是把暗门锁。锁孔用特殊的方法给遮了起来。这种暗门锁在民间十分少见,不过她从前在宫里见过不少。想找到锁孔不是难事。
这种暗门锁,不仅锁孔难找,而且内部构造复杂,用撬怕是撬不开的。想开锁必须用钥匙才行。叶闻渊身边那么多柜子,独独这个柜子用暗门锁锁了起来,想来这柜子里必是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会是兵符吗?
不管里面藏着什么,她总得想办法打开看看,可问题是这开锁的钥匙藏在哪?依叶闻渊的性子,把钥匙交给别人保管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还是藏在他自己身上。
赵长宜托着腮帮子,抬眼细细打量着叶闻渊。近日政务繁多,叶闻渊想是没怎么睡好,眼底浅浅泛着一层青灰。叶闻渊极专注地批着公文,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
赵长宜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烛火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慢慢地就觉得眼皮有些沉,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眼。虽然闭着眼,可意识还在和困意打架。挣扎了很久,赵长宜终于放弃抵抗,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隐隐约约间,赵长宜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抬了起来,四周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白檀香气,这个味道她熟悉,好像是……
叶闻渊。
意识一瞬间战胜了困意,赵长宜立马清醒了过来,可她不敢睁眼。赵长宜感觉到自己脸颊正贴着叶闻渊身上的衣料,叶闻渊大概以为她睡着了,把她抱到了小厢房的床上。
待叶闻渊离开了小厢房,赵长宜才缓缓睁眼,一时间睡意全无。赵长宜侧躺着,她和叶闻渊只隔了个屏风,她躺在里面,叶闻渊坐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似乎有内阁阁臣进书房向叶闻渊汇报公事,赵长宜似乎听见那人说了“京河,灾民,粮仓”之类的,其余的她隔得太远听不清。
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这回汇报的是西南军情,似乎是说义王大胜,西南战场情况稳住了。
那人走后,书房又恢复了安静。
这一整夜,赵长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的天已经隐隐泛起了天青色,大约是天快亮了。外边叶闻渊似乎还在批阅公文。赵长宜不禁想,批了一整晚他都不累的吗?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有人推门而入。赵长宜提着耳朵仔细听着,这声音似乎是裴宜学。他这三更半夜,急急忙忙来找叶闻渊,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赵长宜悄悄起身,赤着脚不发出声响,慢慢靠近屏风,贴着耳朵细听。
只听裴宜学对叶闻渊说:“查了一个多月,谋害长公主的真凶,终于有了线索。你猜的没错,刺杀长公主的那个宫女背后果然有幕后主使。”
赵长宜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如果裴宜学说的是真的,翠琼并不是因为被她责罚后心生恨意才杀了她,而是受人指使的,那又是谁想害死她?她捂着扑通跳个不停地心,静静地听着。
裴宜学说道:“我按照你的指示,故意放虎归山,找人在天牢放了一把火,那个刺杀长公主的宫女果然趁乱溜了。我派了几个暗探跟着她,那小宫女倒也警惕,前些日子一直没什么动静。可今晚她终于有所行动了。今晚她跟一个蒙着面的人见了面。”
“那蒙面人跟她交代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我们的暗探便紧跟着蒙面人,结果竟看到那蒙面人,翻墙进了皇宫。想要害死长公主的是宫里的人。”
究竟是宫里的谁想害死她?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赵长宜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满是震惊,脚步一个没踩稳,不小心撞到了屏风。
屏风“轰”地一下倒了。
没了屏风的遮挡,她就这样暴露在了叶闻渊和裴宜学眼前。
裴宜学瞪着一双眯眯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苹果。什么情况,他有生之年竟然看到叶闻渊的书房里竟然藏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他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叶首辅刚迎娶的太傅千金吗?
裴宜学内心爆哭,好个叶首辅,竟然滥用职权,带着媳妇来办公,红袖添香,真是羡慕死他这个孤家寡人了。
难怪今天他想过来找叶首辅,张学士一直用一种“你最好不要现在进去”的眼神拼命暗示他。
裴宜学尴尬地笑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等。”叶闻渊叫住他,“派人继续跟着。”
裴宜学应了,应完赶紧溜了。
房间里只留下赵长宜和叶闻渊。
赵长宜木然地站在原地,心里还一直想着裴宜学的话。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死另有隐情。
忽然觉得很讽刺,发现她的死另有隐情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叶闻渊。
叶闻渊一言不发地直盯着她。赵长宜这才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瞬间又有了种偷听被抓包的窘迫感。
赵长宜低头看自己的脚下,躲着他的眼神:“我醒来见不着你,就出来找你。然后……”
“然后呢?”叶闻渊追问。
赵长宜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白从宽:“我全听到了,你和裴次辅在秘密查探长公主被害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