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路过。”叶闻渊神色如常地回道。
碰巧路过?赵长宜严重怀疑他口中碰巧的可能性。来来往往那么多碰巧路过的宫人,都没发现她,怎么就他眼尖?刚刚叶闻渊明明还要她跟他一起回殿里。明显是特意出来找她的。
赵长宜眯眼盯着他:“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不是。”叶闻渊涨红了脸反驳,“你别管那么多,快跟我回去就是了。”
既然被他找到了,赵长宜也不打算再躲,她跟在叶闻渊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走。只是鞋子被雪浸湿,脚被冻麻了,只能慢慢地小步小步地往前移。
叶闻渊走在前面,与她远远拉开一段距离,见赵长宜没跟上自己,便又回去找她:“怎么了,走这么慢?”
赵长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道:“脚麻了,走不快。”
叶闻渊顿了顿,忽然在她面前俯下身子,脸上透着嫌弃和无可奈何道:“你走得太慢,上来我背你。”
他都嫌弃自己慢了,赵长宜也不客气,直接趴在他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走。叶闻渊踩着雪地,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印。
那年叶闻渊十三岁,青葱少年个子开始飞长,力气也不小,背着她走了长长一段路,竟然一点都不喘。
赵长宜忍不住调侃道:“叶昭,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叶闻渊随口回道。
“像猪八戒背媳妇,哈哈哈哈……”
叶闻渊脸一黑,回嘴道:“你说反了,你那么重,你才是猪八戒。”
赵长宜伏在他背上笑得狡黠,反问道:“哦,那你是要做我小媳妇吗?”
叶闻渊脚步一顿,羞愤地转头瞪了她一眼,威胁道:“你……闭嘴!再乱讲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赵长宜讪讪地闭了嘴,手里紧紧抓着叶闻渊的衣服,生怕他这个人真的说的出做的到。
她和母后一起住在琼华宫里,叶闻渊背着她来到琼华宫,宫人们见她回来了,赶忙出来迎接。
琼华宫内热闹了起来,宫人们烧热水,替她备衣服,给她拿鞋子来换。一时间整个琼华宫灯火通明,除了母后生前居住的寝殿,还是漆黑一片。
叶闻渊把赵长宜送入殿内就要离去,赵长宜看着叶闻渊转身的背影,想起他也和她一样失去了母亲。
那一刻赵长宜有种和叶闻渊同病相怜的感觉,她问了叶闻渊一句:“叶昭,你会想你娘吗?”
叶闻渊愣了愣,淡淡道:“习惯了,就不想了。”
他说习惯了,就不想了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起初总会思念,可日子过得久了,习惯了那个人不在的日子,便渐渐地就不怎么会思念那个人了。
这是大概是赵长宜记忆中,叶闻渊为数不多地对她袒露内心真实情感的时刻。
……
赵长宜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低头对上了叶盼生葡萄般圆滚滚的眼睛。
叶盼生:“二婶我有些害怕,我跟人打架了,闯祸了。二叔一向严厉,待会儿他回来,肯定会责罚我。”
赵长宜摸摸她的头:“你这哪算是闯祸?下次张家那个臭小孩再敢侮辱你和你爹娘,不用忍,该回击就回击。至于你二叔,你放心,他肯定不会责罚你。”
“二叔一向守礼教,重规矩,我今日把人给打了,他一定会生气,又怎么可能不罚我?”
赵长宜问叶盼生:“那你觉得,若是你二叔也和你一样,碰到了侮辱他和他家人的人,他会怎么做?”
叶盼生脑袋里浮现出自家二叔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毫不犹豫地答道:“二叔大概都懒得理睬那人。”
赵长宜想起从前宋远航说叶闻渊是天煞孤星克死了全家,结果被叶闻渊打了一顿的事。
“不对。你二叔会揍那人,而且是摁在地上狠狠地揍。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你二叔会责罚你,你二叔是最没资格罚你的人。”
叶盼生:“……”二婶可能是对自己二叔有什么误解。
叶盼生又道:“还有我们刚刚得罪了张夫人,她说明日早朝要参二叔一本,还说不会放过我们,这可怎么办?”
“这个你就更不用怕了。弹劾你二叔的折子都能堆成小山了,也没见他有事。你二叔那个乱臣……咳咳咳,你二叔把持朝政,当今圣上都动不了他,怎么可能畏惧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只要你二叔一天不倒台,他就会罩着我们的。”
叶闻渊在内阁,收到盼生出事的消息,急忙赶回了叶府。待他回到叶府,秀娘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一遍,夫人拿着鸡毛掸子赶走张夫人的光荣事迹。
叶闻渊边听边皱眉,他这位夫人真是嚣张到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居然敢拿鸡毛掸子赶走朝廷命妇。
秀娘又告诉他,盼生被夫人带去了主屋。于是叶闻渊便去了主屋,结果一跨进主屋,就听到赵长宜的声音。
“你二叔会揍那人,而且是摁在地上狠狠地揍。”
叶闻渊:“……”呵,她可真了解他,说得仿佛亲眼见过似的。
叶闻渊眉头深锁,悄悄地站在窗边听着,然后便听到她说:“弹劾你二叔的折子都能堆成小山了,也没见他有事。你二叔那个乱臣……咳咳咳,你二叔把持朝政,当今圣上都动不了他,怎么可能畏惧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
“只要你二叔一天不倒台,他就会罩着我们的。”
叶闻渊:“……”骂他乱臣贼子,还想让他罩着她?
做梦。
次日早朝。小皇帝赵长辉听大臣们啰哩吧嗦地报告完政务,便给身边的张内官使了个眼色。张内官会意,如往常一般,对着大殿底下站着的官员们喊道:“诸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
一般情况下,张内官说完这句话以后,朝会就散了。然而今天,张内官刚说完这句话,大理寺卿张子安便从朝臣中出列。
张子安躬身道:“臣,大理寺卿张子安有本启奏。”
张子安这个混日子的大理寺卿,平常在政务上没什么建树,启奏之事多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皇帝赵长辉懒洋洋地抬眼:“说。”
“臣要参当今首辅叶闻渊,纵妻行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张子安大声启奏。
话音刚落,在场的朝臣一片哗然,纷纷侧目看向站在上首的叶首辅。叶首辅被弹劾很常见,有弹劾他执政专横的,有弹劾他欺师灭祖的,有弹劾他身上背了人命案的,这回又多了个弹劾他纵妻行凶的。
赵长辉悄悄翻了个白眼,天天就知道弹劾,弹劾有个屁用,又干不掉他!
平日里弹劾叶首辅弹劾得最勤快的凌太傅,今日第一个出来表示不服:“小女向来温和恭顺,还请张大人慎言!”
还没反应过来的朝臣,瞬间记起来了,张子安口中那个仗势欺人的叶夫人,正是凌太傅那位才貌双全的独女。
这事有意思了。底下朝臣议论纷纷。
叶闻渊面无表情地正视前方。张子安气愤地瞪了叶闻渊一眼道:“昨日叶首辅的侄女与小儿发生争执,动手打了小儿。微臣的夫人气不过便去了叶府找人理论,谁知到了叶府,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叶夫人用……用鸡毛掸子赶了出来。”
“本就是叶首辅侄女有错在先,结果叶夫人非但不道歉,还变本加厉打了我夫人。我夫人好歹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岂容她这般羞辱?”
赵长辉觉得自己的头突然疼得厉害,不就是两个女人吵架吗?这也让他来管?真当他闲得没事干?不过若是能借此挫一挫叶闻渊的锐气,也是不错的。
于是故作震惊道:“竟有此事?”
赵长辉很想顺着张子安的话,立刻罚了叶闻渊,然而作为一个公正的皇帝,绝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该走的过场还得走,于是赵长辉眼睛瞥向叶闻渊,问道:“叶卿,对此事可有话说?”
叶闻渊淡淡道:“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是确有其事。底下一些守礼刻板的老臣子开始声讨起了叶闻渊。以叶闻渊为首的叶党一派又极力维护叶闻渊。朝堂上一时唇枪舌战,唾沫横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作为当事人的叶闻渊,十分淡定地站在上首。
赵长辉见叶闻渊没什么要说的,便打算下旨罚他:“既然叶卿没什么要辩驳的,那朕……”
“凌氏女恭谨和顺,秀外慧中,温良贤淑。”叶闻渊忽然道。
赵长辉不解:“叶卿说这话是何意?”
叶闻渊回道:“这句话是当初陛下下旨赐婚时,写在圣旨上的。这就奇怪了,怎么臣的夫人,在陛下口中跟在张寺卿口中,判若两人?究竟臣的夫人是如陛下所言温良贤淑呢?还是如张寺卿所言嚣张跋扈呢?”
凌太傅立马上前附和:“那自然是如陛下所言,恭谨和顺,秀外慧中,温良贤淑。”
叶闻渊顺着凌太傅的话道:“臣也是这么想的,陛下怎么可能把一个用鸡毛掸子赶走朝廷命妇的泼妇,赐给臣当夫人呢?”
赵长辉:“……”
叶闻渊声音一沉:“张寺卿污蔑臣妻,公然质疑陛下,藐视皇权,应当重罚才是。”
张子安:“……”
“臣方才无话可说,便是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辩驳的。稍稍有些脑子懂得思考的人,一看便知是张寺卿无中生有。只是想不到底下还有这么多位大人听信张寺卿的谗言。诸位大人莫不是也在质疑陛下不成?”叶闻渊抬眼扫了一圈刚刚声讨他的老臣们。
老臣们:“……”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赵长辉自然不能承认是自己说的不对,只能无奈道:“叶卿说的是,朕自然不会把如此泼妇赐给叶卿。张卿你公然藐视朕,朕念在你是初犯,今日便小惩大戒,罚你一年俸禄,以示警告。”
张子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忍着怒气,憋屈地上前跪下领旨:“微臣知罪。”
下朝之时,叶闻渊出了宫门,在拐角处遇到了张夫人,张夫人是来宫门口等自己丈夫下朝的。
张夫人看见叶闻渊便冷笑道:“尊夫人那嚣张跋扈的劲儿,比起你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叶闻渊并未理睬她,径自往前走。
嚣张跋扈又如何?
按家里那女人的话来说,叶家人,他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