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的火势在金吾卫的努力下,渐渐有所收敛。那几个内阁阁臣拼命地安抚赵长宜,生怕她又闯进火场。
赵长宜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呆呆站了多久,直到看到叶闻渊再次从火场冲了出来,她才渐渐有了知觉。才发觉自己的手上早就被烧得起了泡,手上火辣辣地疼。
叶闻渊出来了,他手里捧着紫檀木箱子。就是赵长宜刚刚在柜子里看到的那只,虽然被烧得黑漆漆的,但幸好盒子没坏,里面的东西应该未受损。看到叶闻渊手上的箱子,赵长宜暗自庆幸,幸好兵符被救了出来。
叶闻渊出了火场,几乎是第一时间打开了紫檀木箱子确认箱子里的东西。赵长宜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开箱,掀盖子……
箱子里的东西一瞬间见光,不是兵符。而是一只手掌大小,丑乎乎的小木马。
赵长宜认得这只小木马,不仅认得,这只小木马就是她亲手做的。那是她小时候送给叶闻渊的生辰贺礼。
叶闻渊用暗门锁锁起来的东西,冒着被火烧死也要进去取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是这个?
这只他曾经嫌弃得要死的小木马。
赵长宜只觉得心里麻麻的,喉头紧得说不出话来。叶闻渊朝她走来,他身上天青色绣竹长袍已被火烧得缺了一块,肩头隐隐有血渗出。肩头那伤,是方才在里面护她时,不小心被带火的房梁蹭伤的。
“你还好吧?”他走近问她
赵长宜未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冲进火场,就为了这只小木马?”
叶闻渊心头忽然闪现一丝疑惑,不过暂将心头疑惑压下。
“是。”他答。
“它有那么重要?”赵长宜又问。
“嗯。”他回。
就在叶闻渊说完“嗯”字后,赵长宜缓缓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和他对视。有的时候,她真觉得老天爷在和她开玩笑。
为什么要让她重生后阴错阳差地嫁给叶闻渊?为什么叶闻渊要冒这么大风险去救她送的小木马?他不是嫌弃讨厌得很吗?
仅有一瞬间的情感决堤,继而又缓缓收敛,隐忍于心,归于平静。
内阁火势得到控制,两人一起坐马车回家。马车上赵长宜破天荒的安静,竟然让叶闻渊觉得有一些不适应,甚至有那么点担心。
不过等回到家以后,叶闻渊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无/耻。
一到家,她就恢复了本性,拿着外敷的烧伤药,闯进书房非要给他肩膀上药。
“你这伤口在背后,你够不到,我来帮你上药。”
叶闻渊自然是一脸不愿地拒绝了。
“不用,待会儿让骆虎来就行。”
赵长宜撇嘴:“不行!你究竟是娶的骆虎还是我?我才是你夫人,这辈子你的身子只有我能看!”
这等虎狼之词,亏她说得出口。
叶闻渊额角的青筋突了突,正打算反驳她,转过头却看到她手背上红肿的水泡,想起她奋不顾身冲进火场去救他,才会被灼伤起水泡,缓下语气:“你的手……”
赵长宜瞥见他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有些心虚。估计叶闻渊是真以为她闯进火场是为了救他。
“手的确有些疼,不过手疼哪比得上心疼啊!我看着夫君肩头的伤口,心都快疼死了。”
赵长宜拽着他去了书房屏风后的小厢房:“只有这伤口长好了,我的心才不会疼。快,到床那趴好,我为你上药。”
叶闻渊在床边坐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十分不配合,脸撇向另一边不看她:“不要。”
叶闻渊这人别扭起来是真的别扭,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她心怀愧疚,她还真不想管叶闻渊这狗屁烧伤。
赵长宜叹了口气,把裁衣服的小剪子藏在身后,慢慢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哄道:“成吧,你说不要就不要,谁让我喜欢你呢!都听你的。”
她竟会如此听话,真不像她。叶闻渊错愕地道:“你就有那么喜欢我?”
赵长宜从身后悄悄拿出小剪子,从叶闻渊背后对准他肩头的衣料。随口心不在焉道:“喜欢,很喜欢,大概上辈子就喜欢上了。”
这话一出口,叶闻渊脸涨得微红,可见赵长宜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无比镇定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气恼。
他觉得这话不该就这么随便的乱说,可她偏就是能轻易就对他讲出这些话,叶闻渊不悦:“你为何总爱说这些肉麻又不着调的话?”
赵长宜趁叶闻渊分神,用小剪子轻轻剪开他肩头衣料:“大约是因为上辈子没机会说,这辈子才想多说几句吧。”
“前世之事,你又怎么知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浑话了。”这话刚说完,叶闻渊就觉得后肩一凉,这才发现肩膀上的衣物已被赵长宜用小剪刀剪掉了一块。
“你……故意的?”故意引开他的注意力,悄悄对他下手。
赵长宜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仔细将粘在他伤口处的小碎布,一块块挑开:“你别乱动,不要别扭了。你别以为这只是小伤,不当回事。这烧伤处需得好好清理,若是处理的不得当,容易感染。骆虎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顶多给你背后撒把药。我怎么放心让骆虎替你上药?”
叶闻渊侧头瞧见她认真的眼睛,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随她摆弄。
谁知她又补了一句:“何况我早就看明白了,你这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别扭得很。”
叶闻渊:“……”
赵长宜清理完伤口,开始抹药。这药效果很好,可是涂在伤口处的时候,便会如火烧般灼痛。
赵长宜故意扯了些话分散他的痛感。她沾了些许药粉,唤道:“夫君。”
“嗯?”
“南海的珍珠璀璨夺目,可惜没有你耀眼好看。”
“……”
“花园的蔷薇芬芳扑鼻,可惜没有你身上好闻。”
“……”
“百灵的啼叫悦耳动听,可惜没有你的声音好听。”
“别说了……”
赵长宜涂完了药,笑道:“好,不说了。”
叶闻渊侧过头去,耳朵隐隐泛着微红。
“上药疼吗?”赵长宜问他。
“不疼。”他闷声回答。
“那就好。”赵长宜笑了笑,“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不爱听的话,你怎么不让我赔你一万两?”
叶闻渊:“你若是想赔,现在就赔。”
“……”她可不想赔。赵长宜替他上完药,便去收拾药箱。
叶闻渊忽然道:“我有位旧友,跟你极像。”
赵长宜边收拾药瓶,边顺着他的话问:“是吗?有多像?”
叶闻渊如墨般漆黑的双瞳,一动不动凝视着赵长宜:“死皮赖脸,胡搅蛮缠,骄纵任性。”可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赵长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真巧,有机会真想见见她。”
叶闻渊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见不了,她死了。”
赵长宜隐隐猜到叶闻渊说的是前世的她,她也没想从叶闻渊嘴里听见夸她话。前世自入仕以后,他们总在争锋相对,他这一声旧友已是不易。
赵长宜忽然觉得气闷,不想再呆下去,手忙脚乱地随意收拾一通,便急急想离去。
临出门前,忍不住说了句:“既是夫君旧友,又与我有缘,便愿她来生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觅得良人。”
赵长宜刚跨出门槛,就撞见了在门外偷听墙角的骆虎,被吓了一跳。骆虎有些窘迫地挠挠脑袋,嘿嘿傻笑。
“夫人,我……”
赵长宜把手里的药箱交给骆虎,“我已经帮他把伤口清理干净了。他既不喜我替他上药,待会儿你替他换药吧。”
骆虎呆呆地点了点头,接过药箱。心中暗道:不喜?若是不喜就你这小身板还能近得了他家大人的身?
骆虎目送赵长宜远去后,推门进了书房。叶闻渊正坐在书桌旁摆弄着刚刚从火场救出来的小木马。
“大人,您找我?”
“今日内阁起火一事,似有蹊跷。你且暗中好好查探一番。”
骆虎抱拳应是,便要告退。
“等等。”叶闻渊叫住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
叶闻渊指了指桌子上的小木马,问道:“你觉得这木雕刻的是什么?”
骆虎上前凝神观察了半天,十分确定地说:“肯定是驴。”
“驴?你不觉得这刻的是匹马吗?”叶闻渊问。
骆虎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哪有马的耳朵是长这么长的?而且这木雕的四条腿又短又粗,鬃毛又短,尾巴还那么细,一看就是驴。”
叶闻渊手指摩挲着小木马,目光深邃:“可送我这木雕的人,非说这刻的是匹马。”
骆虎较真道:“怎么可能是马?这就是驴。大人若是不信,可叫秀娘也辨一辨。恕我直言,送您这木雕的人,是有多眼拙,才会觉得这刻的是匹马。”
叶闻渊闻言,似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你说巧不巧,今日有个人和那人一样眼拙,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了这是头小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