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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君子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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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虎走后,叶闻渊独自坐在书桌旁,单手支着下巴,凝视着小木马,陷入回忆。

那年他生辰,正逢西南军情有变,他兄长第二日便要出征西南。府里忙做一团,自然顾不上为他庆贺。

其实往年叶闻渊也不怎么过生辰。因为他生辰过后,过不了多久便是他母亲的忌日。

那日他早早的熄灯入睡,到了夜里,迷迷糊糊间,叶闻渊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坐起身来,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

声音从窗户那边传来,月光下有个披头散发,穿着仕女服的人,从窗户外面爬了进来。活像话本里描绘的女鬼。大半夜爬进别人房里,定然不是什么好鬼。

叶闻渊一下子清醒,拔出挂在床头的剑,剑身锋利,直指那人脖颈。

那人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窗边,气急败坏地骂道:“叶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剑指着本宫!”

月光流转,映在那人的侧脸,叶闻渊这才看清来人是赵长宜。嘴里喊着本宫,却穿着仕女的衣服,半夜爬进男人的房间。

叶闻渊把剑收回剑鞘,冷声道:“怎么是你?”

赵长宜撇撇嘴没好气地回道:“不是我,你以为是谁?是给你递情信的镇国公家二小姐,还是偷偷爱慕你许久的晋安侯四小姐?”

叶闻渊皱眉:“胡说八道些什么?堂堂大梁公主,半夜闯人寝室,不正经,赶紧出去。”

赵长宜站在原地,哀怨地瞪了叶闻渊一眼:“你这个人当真无情。明明是你跟我约好今晚见的,结果我一来你就赶人走。”

他什么时候和她约好今晚见的?分明是她死皮赖脸自说自话说要来找他。

今日白天在国子监,她笑嘻嘻朝他说道:“今夜月亮正圆,不如晚上我来找你啊。”

公主怎可随意出宫?叶闻渊只当赵长宜说的是玩笑话,缓缓转过头瞥了她一眼。谁知她居然厚着脸皮道:“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就这样吧。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记得在家等我。”

结果她还真的来了,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爬窗进来的。叶闻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极其羞耻,她这般做派倒像是赶来和他偷情似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长宜拉开桌旁的凳子坐下来,然后道:“你大哥放我进来的。”

“既是光明正大被主人家请进来的,你找人吩咐一声,我自会去前厅迎你,你又何必翻窗进来?实在是不雅。”叶闻渊道。

赵长宜嘴角微微上扬,坏笑道:“在前厅等你多没意思,翻窗进来才够惊喜嘛。”

叶闻渊冷淡道:“惊喜?只有惊,没有喜。”

“怎么会没有喜呢?今日是你生辰呀。”赵长宜一双大而动人的眸子望向他,嘴角浅笑,“叶昭,祝你生辰快乐。”

她的眼睛似是在夜里闪着光亮,与她对视,叶闻渊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心间似乎有一汪清甜的泉水在喷涌,明明泉水冰冰凉凉的,可他的心却很热很热。

原来她记得啊。

赵长宜点燃了蜡烛,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刚刚屋里太暗她也没看清,如今点了灯才发现,叶闻渊只着了亵衣,头发散乱披在肩头,隐隐可见其身,连忙捂起眼睛转身。结结巴巴道:“你……快去把衣服穿上。”

“你也知道害臊?”刚刚爬窗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是这样?

叶闻渊披上外套,系上腰带。赵长宜手指分开一条缝隙,眼睛透过缝隙打量四周。

“你穿好了没?快一点,不然待会儿没时间了。我是从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半个时辰之内得回去。不然被父皇发现了,一定会重罚我的。”

知道出宫被发现要受罚,还敢跑出来找他。

“好了。”叶闻渊道。

赵长宜闻言,转过身,坐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送到他手里,一脸期盼地道:“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快打开看看。”

“多谢。”叶闻渊依言打开盒子,从里边取出一个又丑又怪的小木雕,满脸疑惑,“你送这头小木驴,是何意?”

赵长宜看到叶闻渊面露嫌弃,有些失落,即刻反驳道:“……这是马,不是驴!你的属相正好是马,我才送了这个。我刻了三十几个才从里面选了最好看的送给你。你若是嫌弃,便还给我吧。”

看见她失落的样子,叶闻渊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没说不喜欢啊。叶闻渊默默将小木马收起来,脸上浮起两朵别扭的红云:“既是送了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每年他的生辰,赵长宜总会送些稀奇古怪的礼物。他本以为,今年她忘了,可是她记得。今年还是她亲自送来的。今年的礼物也是最奇怪的。

往年她送过病恹恹的赣州金桔树,丑兮兮的不倒翁,九层套娃……

原先叶闻渊也不懂,为什么赵长宜总送他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后来他明白了,她从小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这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东西,是她在宫里极少能见到的东西,也是极少能拥有的东西。

她想把最有意思的,最好的,都留给他。

可惜她生辰的时候,他总是没什么机会进宫。宫规禁私相授受,他也很难找理由给她回礼。

“这些年,我收了你好些礼。我自当礼尚往来才是,你现下有什么愿望或是想要的,我必定竭尽全力满足你。”

赵长宜愣了愣,喜不自禁:“此话当真?”

“嗯,当真。”叶闻渊郑重道,“君子一诺,言出必践。”

赵长宜托着下巴,思考道:“唔……听说城中有个天香楼,那里的大厨手艺极好,会做天南地北各地的美食,还会现场表演厨房绝技,我真想去看看。郊外有个静月湖,听说有很多文人会在月圆之夜,泛舟湖上,品酒赏月,我也想去。还听说城东有夜市,晚上热闹得很,有卖各种有趣玩意,我想去逛逛。民间灯会,花灯样式多且精巧,我好想……”

叶闻渊静静地听她讲着,总觉得她眼里有光。

可讲到一半,赵长宜眼里的光忽然暗了下来:“不过这些愿望都很难实现。除了去国子监,我几乎不能出宫,身边总有人看着我,很少有机会能偷溜出来。今次为了出来,求了柳妃好久,她才答应帮我拖着父皇,这才借机出来的。”

“所以我还是许个容易实现的愿望吧。就许……”

“愿我大梁,国富民强,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这是容易实现的愿望?如今大梁边关战事不断,国库空虚,究竟要如何才能救国于大厦将倾?

赵长宜显然也知道这不简单,无奈地笑笑:“许错了,这事儿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唔……让我再想想看。”

赵长宜思来想去也选不出一个容易实现的愿望,问叶闻渊道:“我能不能把愿望留着,将来再许?”

“嗯。”叶闻渊应道。

只不过直到她离世,也没向他许过愿。他没想到,往后几年赵长宜再也没有送过他生辰礼物。那一年收到的生辰礼物,是赵长宜送他最后一份生辰礼物。

那夜,她走之前,踮起脚在他身前比划了一下。

“叶昭,你又长高了,我都快够不到你了。”

叶闻渊淡淡道:“年岁长了,自然会长高,你也会。”

“是呀,再过两年你就弱冠了,要行加冠礼了。”行了加冠礼便可以议亲了。

赵长宜忽地面色微红,小心翼翼轻声道:“其实我明年也及笄了。”可以嫁了。

这话带着点似有似无的暧昧,叶闻渊面上莫名有些发烫,咬了咬牙又不知该反驳什么,她好像也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可每个字听上去都那么撩人心弦。

末了,赵长宜转过身子,结巴道:“我、我就是想说……”

“你、你想说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我们都长大了,哈哈。”

叶闻渊:“……”

……

晚来风急,书房的窗户被风吹开,叶闻渊听见声响,从回忆里醒神,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正好,叶闻渊定定地站在窗前,想寻找些什么,却发现那人永远也不会再从窗户外爬进来。

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旧情难再续。那人在世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字字诛心。

诸般滋味,压在心头,叶闻渊轻叹了一声,正要伸手关窗,却见正对着窗的主屋那头,有人正从主屋窗前望向书房。

两相对视,她对他露出一个笑脸。叶闻渊有些微怔,她的一颦一笑皆有那人的神韵,眉眼全是那人的轮廓,再见亦如往昔。叶闻渊本想故作镇定,却崩不住回给她一个笑。

这个笑太出其不意,主屋那头,赵长宜惊得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叶闻渊真的是在朝她笑。

心里面仿佛钻进了一只小蚂蚁,一下一下在撕咬,有些酸,有些麻,更多的是痒和压抑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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