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夫人这一句话下去,全场皆静,随后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席面上的人纷纷向叶闻渊表示恭贺。
“恭喜叶首辅。”
“祝叶首辅喜得麟儿。”
“夫人和叶首辅天人之姿,将来这孩子肯定也是玉雪可爱。”
……
明明是安昌侯的寿宴,席面上的宾客却都上赶着和叶闻渊道贺。安昌侯坐在席面上首,沉着脸不说话。
安昌侯二公子,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这才成亲一个多月就有了?”
安昌侯世子,狠狠瞪了眼二公子,捏着酒杯,脸黑得跟灶底的煤灰似的。听着宾客们一声声道贺,越想越气。
是啊,人家成亲一个多月就有了,他成亲二十几年,那么多房小妾,却连一个蛋都下不出来。
安昌侯瞪眼警告二公子:“闭嘴。”
二公子懦懦地封上嘴巴,不再多言。梁正当然明白他的侯爷爹,此刻内心有多不悦。本想在寿宴上讽刺一下叶闻渊,让他不痛快。
结果现在人家夫人怀孕了,再想想自己这么多年连个嫡孙都抱不上,不痛快的应该是自己。
叶闻渊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长宜,觉得她若是去唱戏,一定会是个名角。她一脸喜不自禁,眼角竟然还挤出两滴喜悦的假泪,扯着他的手去摸她的小腹。
“阿娘,我……不是很确定是不是真有了。”
凌夫人连忙道:“我看八九不离十。”
张夫人冷笑道:“呵,没准是她自个儿身子虚。孩子哪是那么容易有的。”
凌夫人没好气地反讽道:“我女儿这才刚成亲一个多月,就算现在没有也不奇怪。不像有的人,成亲二十载,妻妾十几房,还是至今无子。”
张夫人:“你……”
安昌侯世子怒地站起来:“老婆子,你含沙射影的骂谁呢?”
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安昌侯世子完全不记得刚刚他是怎么指桑骂槐,骂赵长宜和叶闻渊是猪狗不如的东西的。
这地方实在乌烟瘴气,赵长宜委实不想再呆了。干脆装着头晕倒在叶闻渊怀里,悄声道:“走吧。”
叶闻渊没有犹豫,打横抱起赵长宜离席。席面上一双双目光都盯着他们看。
叶闻渊抱着赵长宜往外走,走到张夫人身边时,忽然停了停,凉飕飕说了几句:“世子刚刚说得对,张寺卿为大梁鞠躬尽瘁,实乃股肱之臣。我亦觉得张寺卿才德兼备,堪当大任。”
叶闻渊明明是在夸她夫君,但张夫人隐隐觉得这话听起来有问题。一下子又反应不过来。
叶闻渊抱着赵长宜出了候府门口,低头看了一眼还在装晕的赵长宜。
“别装了,下来吧。”
赵长宜圈着叶闻渊的脖子,半睁着眼耍赖道:“我是真头晕,你再多抱我会儿吧。”
“再不下来,我放手了。”叶闻渊声音略沉。
赵长宜装作没听见,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叶闻渊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放手。赵长宜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地直笑。
叶闻渊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我是在笑安昌侯,你没看到刚刚他听到我怀孕了以后,那张气肿的老脸吗?你看着吧,他将来知道我是装的,只会更气,气我故意搞砸他寿宴。”
“你何必惹他。”
赵长宜语气蛮横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故意气你。他故意气你,我就故意气他。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凭什么要受他的气,我不准。”
谁要她多管闲事,瞎胡闹。还什么心尖上的人?叶闻渊红了脸,咬牙切齿吐了两个字:“幼稚。”
虽然幼稚至极,但看到那群人不痛快的样子。好像还挺有趣的。
“夫君,你笑了。”
“我没有。”
“你就有,我刚刚看见了。以后多笑笑吧,我喜欢你开心的样子。”
“……”
*
回到叶府,赵长宜在东苑门口和叶闻渊道别:“夫君,我回主屋了。我们明日再见,记得想我。”
成婚后,他们分房就寝,赵长宜睡主屋,叶闻渊睡书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叶闻渊看着眼前满眼含情跟他道别的人,微微抿唇。
她满嘴轻佻戏言,想方设法接近他,粘他,占他便宜。却又从不会对他做出过分逾越男女大防的事。
他总觉得,若她真如她口中所说,喜欢他喜欢到执迷不悟的地步。此刻该说的绝不是“明天见”而是“你别走”了吧。
叶闻渊淡淡地回了句:“明日……见。”便转身去了书房。
赵长宜回到主屋,卸掉钗环,梳洗沐浴后,躺进床里。
她把新婚那日,凌夫人交给她的那只福袋,从枕头里拿出来。把今日凌夫人交给她的那枚送子符装进福袋里。再把福袋重新藏进枕头里。
夜里风大,呼呼地吹得窗户直响。赵长宜躺在床上思绪纷乱,难以入眠。
满脑子都是安昌侯府看的第二出戏。想着戏台上奸臣被刽子手一刀把头砍了的画面。想着安昌侯说的那句,权臣终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她找到兵符,将兵符交还给长辉。等长辉重掌兵权,叶闻渊会是什么下场。一定不是什么好下场吧。
不对,叶闻渊一贯谨慎,就算倒台了,他也一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况且他叶家曾为大梁立下战功无数,长辉怎样也会顾及叶家先烈。顶多就是贬为庶民或者流放,不会要他的命的。
奇怪!叶闻渊倒台,这不正是她心中所期盼的吗?又有什么好心烦的。
可赵长宜却越想越心烦。她想起宋家灭门案,想起撞死在大殿上的谢尚书,想起叶闻渊两年前设计夺走长辉手中兵符时,冷酷无情的样子。
也会想起他冒着雪,把她背回寝殿时的样子。想起他偶尔口是心非护着她的样子。还有刚刚他笑起来暖融融的样子。
心像麻绳一样纠着,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讨厌他,还是……别的什么。
接近他只是为了兵符而已。不该乱想,不该有一点火星子就死灰复燃。
等兵符一到手,她就能脱身了。但现在兵符还没找到,是不是还能和他在一起一段时间,是不是可以稍微放纵自己一点点……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究竟在想什么?
赵长宜蓦地起身,冲到窗前,打开窗户向书房那头望去。书房那头灯暗着,他兴许已经睡了。
叶闻渊与赵长宜道别后,便回了书房。秀娘正在书房门口等他。
叶闻渊问秀娘什么事,秀娘无奈道:“入秋换季,盼生大小姐受了风寒,有些咳嗽,可她不肯喝药。她平时最听大人您的话,您去劝劝她。”
叶闻渊来到叶盼生的小院子,小院里灯火通明,叶盼生拿着笔,趴在小书桌上,正在白纸上描画着什么。
看见叶闻渊来了,抬头低低唤了声:“二叔。”
“在画什么?”叶闻渊出声询问。
叶盼生答道:“画我爹。”
叶闻渊走近一看,看到叶盼生在纸上画了个小人。那个小人眉毛跟毛毛虫似的,眼睛细细长长的比眉毛还细,下巴上还有一团黑黢黢的胡须。
“……”叶闻渊嘴角抽了抽,心想:你把你爹的脸画得跟团芝麻大饼似的,你爹看见了怕是会诈尸。
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还是有那么点神韵在的。不忍心打击小侄女,叶闻渊违心地说了一句:“……挺像的。”
又随口问了一句:“你爹在你心里长这样?”
叶盼生开心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是二婶告诉我的。她说我爹很高大,很爱笑,也很会射箭。眉毛跟我一样粗粗的,眼睛长长细细的,鼻子像二叔那样直挺挺的,下巴上还有一圈胡子。我就照着画了。”
秀娘端着碗药进来,正好听见叶盼生的话:“奇怪,将军和凌家素无交往,夫人又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又怎知将军长什么样?”
叶闻渊闭了闭眼,若有所思。抬眼看向窗外,圆月高挂,前些日子还是新月如今又重圆成了满月。
秀娘也没深究,端起药碗让叶盼生喝。
叶盼生皱着小脸不肯喝药。
叶闻渊唬她道:“如果你不乖乖喝药,我会让你二婶,天天逼你吃她做绿豆糕吃。”
“……”叶盼生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在艰难的抉择下,选择了把药喝完。
一夜风平浪静。
安昌侯寿宴过后的第二日。
因为风寒躺在家里修养的张寺卿,横祸天降,收到了把他调去凉州任职的调令。欲哭无泪,只想喊一句:苍天,我是无辜的!
叶首辅还特意送来一个红色同心结,叫人带了句话给他:“张寺卿与夫人鹣鲽情深,此去凉州路途遥远。为免张寺卿与夫人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特许张寺卿带妻儿一同前往任地。”
张寺卿自然听得懂叶闻渊的话外之音。不就是让他带着老婆孩子赶紧滚吗?
欲哭无泪的人,除了张寺卿之外,还有凌夫人。
她提着一盒盒补品,来叶府探望刚怀了身孕的女儿。结果刚到叶府没多久,就被告知女儿根本没怀孕这个事实。
一心盼着的大外孙就这么没了。凌夫人很是不高兴,跟赵长宜诉苦道:“昨日以为你有了身孕,你爹就一直板着个脸不高兴。还口口声声说你怀的孩子是孽种。”
“你说气不气!哪有人说自己外孙是孽种的。气得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结果你现在告诉我,外孙没了。这下你爹可开心了。”
“这辈子和你爹吵架,我就没输过。我不管!你就是没外孙也得给我造个外孙出来。你若是造不出来,我就待在这不回去了。免得回去看见你爹那张讨厌的脸。”
赵长宜:“……”
我怕是造不出外孙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