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34、别怕

手丁子Ctrl+D 收藏本站

叶闻渊神色一滞,愣怔片刻,对着大动肝火的赵长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不肯听劝,就别怪臣僭越了。”

赵长辉眉头紧蹙:“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让禁卫军好好守着陛下。”

赵长辉冷哼了一声,说得可真好听,什么“守着他”,不过是要软禁他。

赵长辉脸上挂着惨淡的笑,语气似悲似怒:“说到底,朕不过是你的傀儡。”

“臣从未如此想过。”叶闻渊颔首道。

不是这么想的,却是这么做的。一时急怒,赵长辉猛地抓起搁在书案上的砚台,带着十足的狠劲朝前一掷。

“滚!”

砚台碎裂在地砖上,发出巨响,墨汁四溅。张内官闻声慌忙跪下道:“陛下息怒。”

赵长宜吓了一跳急忙想上前,却被叶闻渊用眼神瞪了回去。

叶闻渊没多说什么,遵着赵长辉的意思,出了厢房。随后吩咐池古带人好好守着厢房。

赵长宜随他一同出了厢房。叶闻渊走在她前面,赵长宜从背后抓起他的右手,眼里带着心疼和责备道:“果然流血了。”

叶闻渊愣了愣,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划痕,应是刚刚被砚台溅起的碎渣划伤的。

回到南厢房,赵长宜从随身带的行李里,翻出小药包,替叶闻渊清理伤口和上药。

叶闻渊垂眸看着,正低着头认真为他上药的赵长宜,随口问道:“你还随身带着药包?”

“嗯,出门在外总免不了有些磕着碰着。”赵长宜朝他温柔地笑笑,“我是你的妻,总该为你备好这些。”

叶闻渊觉得“我是你的妻”这五个字,听起来无比顺耳且令人愉悦,他也想说些赵长宜听了会开心的话。在心里想了很久,末了却只蹦出三个字:“你真好。”

其实叶闻渊说“你真好”三个字,大意囊括了三种意思——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在我心中无与伦比的好;我要把我所有的好都给你,才配得上你的好。

但在赵长宜听来,这三个字就和“谢谢你”三个字没什么差别。

赵长宜闷声替叶闻渊包扎,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回想着长辉说的那句“朕不过是你的傀儡。”心里酸楚得不好受。

虽然不好受,可这回,她觉得叶闻渊的做法虽然过于强硬,却没错。身为一国之君,自身安危与整个大梁的江山社稷密不可分。长辉想扮成灾民混入城西粮仓调查一事,风险太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查清真相有千万种办法。一国之君以身犯险,最不可取。长辉虽是个好苗子,可他才刚满十二岁,终究还是太任性,太孩子气了点。而且脾性不够沉稳,还需磨砺。叶闻渊派人看着他也好,免得他胡来。

前几日连着下雨,好不容易这两日天不下雨了,天却迟迟不肯放晴,山里免不了还带着些潮气。午后更让人觉得发闷。不知为何,赵长宜心里没来由的发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叶闻渊正坐在书案前,埋首看着公文。池古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他神色晦暗,进门也顾不上行礼,直接道:“大人,陛下跑了。”

赵长宜听见池古的声音,从里屋出来。

叶闻渊搁下笔起身,快步朝马厩走去,边走边问池古:“什么时候?”

“方才有个小内官进去给陛下送点心,没过多久便出来了,我的手下只当是内官送完点心出来了,没怎么留意。谁知过了一会儿,张内官进屋为陛下换茶,发现那给陛下送点心的小太监,身上的内官服被扒了,还被人绑了起来,陛下却不见了。我估摸着,陛下应是扮成小内官的样子,溜出去了。走了快半炷香了。”

叶闻渊沉着脸,翻身上马,对池古道:“你带上禁卫军,跟我去城西粮仓。再找一对人马到相国寺附近搜。”

赵长辉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才刚学会爬就想着走路。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还非要和他置气对着干,将自己置于险境。

他以为有问题的只有城西粮仓一处吗?处置了一个甘成礼有什么用,他和谢诚一样,不过是替那个人办事的傀儡而已。

如此一来,必然打草惊蛇,甘成礼身后的那只大老虎,定然会比以往更加谨慎,想对付他难上加难。

叶闻渊正欲策马,衣袖被一双玉手拽住,赵长宜认真地恳求道:“我也去,多个人多个帮手。”

叶闻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满是焦虑的眼睛,他自然是希望她能留在寺里安心等着他的。

与赵长辉有关的事,她一向不会依着他。至亲之人可能正身处险境,让她待在寺里什么都不能做,反而对她是种折磨。他最终妥协了,伸手将赵长宜拉上了马,道:“抓紧我。”

赵长宜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马匹疾驰,狂风呼啸而过,约莫一个时辰不到便到了城西粮仓。这一路上赵长宜仔细留意着路人,都没有看到和长辉长得相似的人。

再次来到城西粮仓,甘成礼的人已经不在了。赵长宜看到的不再是最初那番井然有序的模样。大群灾民从派粥的东门涌入,整个粮仓都是蓬头垢面的灾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派粥的地方早已没了粥。先前那些慈眉善目的官差早就变了脸,手里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挥在乞讨吃食的灾民身上。倒在地上的灾民,不是哭着喊疼,而是叫着他饿……

有些胆大的灾民,爬上米仓企图窃米,被带着长矛的官差,一下贯穿身体。可尽管如此,还是有灾民不怕死地往米仓上爬,他们实在太饿了,没法了。

这才是真正的城西粮仓。她眼睁睁看着子民生不如死,却无能为力。人命如草芥,人间如炼狱。

赵长宜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长辉。

叶闻渊带着人马,分散四处寻找。叶闻渊要赵长宜跟着他,赵长宜没应,看了眼他缠着白布的手,郑重道:“我见过陛下,能认出他,我跟你分开找人更快。不用担心我,我可比你这伤号能干多了。你派几个禁卫军跟我一起去就成。”

赵长宜带着十几个禁卫军往粮仓西面找。灾民多少蓬头垢面的看不清脸,灾民太多,有好多与长辉身形相似的少年。她只好吩咐禁卫军分散开来找。

赵长宜正认真辨认着,忽然听到身旁有个老头哑着嗓子喊:“快,大家快跟我来,那边有吃的。”

听到老头这声喊叫的人,猩红着眼几近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冲了上去,只为了争抢地上几块糕饼。

那么多人,糕饼才几块,哪够分?于是便有人问:“这糕饼哪来的?怎么会有糕饼?”

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妪,扯住一个少年的手腕。那少年虽是乞丐装扮,全身沾满了污泥,却难掩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之气。老妪哭喊着道:“是他,糕饼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只这一喊,所有人都跟争食的野兽一般,朝少年扑去。少年想逃,但灾民从四面八方围堵上来,活生生围出一面人墙。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想象中撕扯和推挤带来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有个人从人群中冲出来,义无反顾地将他护在怀里。

“长辉。”他听见这个人这么叫他。

他记得这个人,好像是……

叶闻渊的小厮。

她紧紧护着他,那群灾民拼命撕扯着她的头发,扒她的衣裳,往她身上抓咬,她就是不把他松开。她那么瘦小,到底哪来那么大力气。

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好像……好像他的长姐。在这世上也只有长姐会这样不顾一切护着他。

在附近的禁卫军注意到那头人群的动静,正拔了刀赶过来。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他身侧的米仓顶部突然如爆竹般炸裂开来,火花四溅,白烟缭绕。那米仓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米面粮食本就是易燃之物,烧得极快,火星子飞溅起来又将火引向别处,周围数个粮仓沾了火星,也跟着砰砰地炸开。

方才爬上米仓企图偷米的几个人人,都被炸成了碎块,他们的血顺着米仓顶部往下流,却消失在熊熊火光中。

“米仓炸了,火,着火了,快跑啊!”围堵着赵长辉的那群灾民,吓得四处逃窜。

在一片大火中,所有人都拼了命往外逃,人潮拥挤推搡着赵长辉和护着他的人,将他们隔开。赵长辉恍若深陷一片无岸的沼泽之中,孤独,无助。

火势越来越旺,赵长辉觉得吸气越来越困难,窒息,后悔,绝望,害怕,他喊救命,可灾民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无论再怎么喊也于事无补,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赵长辉意识开始有些涣散,突然一手穿过人潮,紧紧将他捉住。那人仿佛带着光,朝他走来。她头上用来束发的木笄,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青丝贴着她沾满血污的脸。

她紧紧拥住他,告诉他:“别怕。”

真是可笑,谁怕了!他是九五至尊,是大梁的皇帝,没什么东西是他害怕的。赵长辉喉头莫名一阵哽咽,他明明没有害怕的,明明没有的……

可就是想紧紧抱着她。

赵长辉心砰砰地跳着,心底深处一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个身影很熟悉,也很温暖。

长姐。

赵长宜用衣服掩住赵长辉的口鼻,对他道:“快跟我走。”

赵长辉点了点头,跟她一起拼尽全力往外挪。

身后是熊熊烈火,前方是光和大地。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