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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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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火场,赵长辉用力地呼吸着,想要把积聚在喉咙的烟和灰吐干净。

带着他冲出来的那个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精力,晃晃悠悠地跪倒在他面前。

身后粮仓,已是一片狼藉。方才的大火焚尽了整个粮仓,满地都是灰和鲜血。地上躺着好些灾民,有些已经被烧死,有些是被逃命的人群活活踏死的。有些还活着,却被身上的火苗无情地焚着,发出凄厉地惨叫。

身旁的妇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活活被烧死,撕着嗓子哀嚎着,仿佛只要喊地足够大声,孩子就会应她,会再睁眼喊她一声娘。

这些人惨死的人,没有死于饥荒,他们来粮仓,是为了吃上一口粥,为了求生,为了好好活,却死得那么荒唐。

是天灾,更是人祸。

赵长辉喉咙里进了烟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劫后余生,有的并非是喜悦,而是无尽的恐惧和悲戚。

跪倒在他眼前的那人,伸出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脸。赵长辉的心防一下子全线崩溃,毫无预兆地自眼眶流出两行热泪。

他嗓子发不出声音,只鼻子不住地哼哼。眼泪模糊了视线,他隐隐约约看见对面那人也红了眼睛。

那人看着他的眼神,似担忧,似怀念,似心疼,只是最后都化作了失望。

她忽然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火辣辣地痛感自脸颊传来,赵长辉懵了,他抬手捂住被她打过的地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赵长宜痛斥道:“一国之君,任意妄为,不顾大局,今日你若是出事,可对得起死去的先帝?对得起你头上这顶帝王冠冕?对得起整个大梁的江山社稷?”

赵长辉止了眼泪,这个人属实奇怪,不顾一切冒着危险救了他,却又那么狠狠地打了他,让他清醒。于他有恩,却大逆不道。温柔又严厉,像极了他过世的长姐。

没过多久,池古带着人找到了他们,禁卫军的人马赶了过来。

赵长辉看着叶闻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叶闻渊那双令人胆寒透着森森凉意的眼睛,莫名地让他感到一阵心虚。

赵长宜想起叶闻渊,转身四下找了找,看到叶闻渊在她身后几丈远的地方,正朝她走来。

叶闻渊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赵长宜刚想开口解释,叶闻渊伸手抵住她的唇,轻声说了句:“我都明白。”

紧接着他用大手遮住了赵长宜的眼睛,赵长宜的眼前,不再有鲜血和尸体和大火,留下的只有他掌心的温度。

他说:“没事了,剩下的交给我。”

赵长辉原本已经已经做好面对叶闻渊一顿责难的准备,谁知叶闻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抱着救他那人走了。

看着叶闻渊走远,赵长辉忍不住诧异道:“他就这么把朕放在这,抱着他的小厮走了?”

站在一旁的池古赔笑道:“您不还有我吗?待会儿禁卫军会护送您回去。何况您就没看出来吗?”

赵长辉愣愣地道:“看出什么?”

池古用下巴朝叶闻渊离去的方向指了指,笑得意味深长:“那哪是小厮啊,那是他夫人。”

赵长辉:“……”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之前她打朝廷命妇根本不算什么,这个女人连他这个皇帝都敢打。不知道叶闻渊有没有挨过她的打?

回到相国寺,赵长辉遣了随行太医给“叶夫人”看伤。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伤口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太医开了几副外敷的药,说是只要按时敷药便不会留疤。

另外还开了几副调养内伤的药,吩咐每日必须服三回,连着喝五日,一回也不能落下。最后还嘱咐道:“夫人切记养伤期间,不可过劳,不宜……乱动,否则不利于伤势恢复。”

太医说到不宜乱动的时候,还若有似无地瞥了叶闻渊一眼。那个眼神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赵长宜觉得太医可真是想多了,他们来相国寺是来斋戒的。叶闻渊连句荤话都不让她说,今早她想亲他一下,还被他推开了,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佛祖脚下,不可胡闹。”

太医嘱咐完便离开了。叶闻渊用热帕子替赵长宜擦身上血污,赵长宜夺过叶闻渊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擦吧,夫君你回避吧。”

叶闻渊坐着不动,冷眼看着赵长宜。

赵长宜只好说得更具体点:“我满身都是伤,不脱下衣服擦不了。所以现在我要脱了,你懂了吧?”

叶闻渊还是不走,极其镇定地回了句:“你脱。”

赵长宜:???

说好的佛祖脚下,不可胡来呢?你这是要破戒啊!

见赵长宜愣在当场,叶闻渊理直气壮地问:“你后背的伤你又看不到,看不到你怎么清理?”

赵长宜摇头:“……”清理不了。

叶闻渊又问:“你自己清理不了,是不是得找人帮你?”

赵长宜点头:“……”是。

叶闻渊接着问:“这相国寺除你以外,可有其他女人?”

赵长宜摇头:“……”没有。

叶闻渊撑着下巴,冷冷剜了她一眼道:“所以你不想我帮你清理,是想找别的男人帮你?”

赵长宜拼命摇头:“……”不敢不敢。

不愧是叶首辅,思路清晰,无懈可击,几个问题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叶闻渊面色无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拂袖沉声吐出一个字:“脱。”

赵长宜:“……”

夜色静谧,原有浮云遮月,忽而起风,吹散浮云,朦胧渐散,皓月清晰可见。

传闻古有爱月之人,登高峰企图摘月,别人都笑着劝他:“夜里登高,易出意外,别去了罢。这世上美的东西多的是,何必执着于月亮。”

那人不听劝告,深夜登峰,却不慎跌落悬崖而丧命。此后,登高摘月便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谈,闻此故事之人,无不嘲笑企图摘月之人。

从前叶闻渊总觉得企图摘月之人愚不可及。谁人都知月亮远在天边遥不可及,他还非如失了智一般,一意孤行,结果丢了命。

现在他仿佛懂了一些企图摘月之人的心情。并非不知摘月不可能,也并非不知夜里登高危险。这世上美的东西多的是,只是他独独喜爱那一轮高悬夜空的皓月罢了。

心向往之,则愿为之沉沦。

他渴求接近皓月,皓月也不再躲在浮云后头了,他们离的那么近。

可他却看到,他所珍视的那一轮皓月,满身伤痕。

赵长宜坐在榻上,抱着膝盖背对着叶闻渊,叶闻渊替赵长宜清理后背血污,越清理脸色越难看。清理完伤口又替她擦药。

赵长宜隐隐觉得叶闻渊敷药的力道不对,疑惑地转过头瞥了叶闻渊一眼,正好对上了叶闻渊黑如锅底的脸。

赵长宜:“……”

叶闻渊紧皱着眉,看着她后背的伤。他记得以前长宜最怕疼,被树枝划破手指都要哼哼半天。现下后背那么多伤口,她连吭都不吭一声。

“伤成这样,你就不觉得疼?”

赵长宜愣愣地张了张嘴,她一向是很耐疼的,除了当初翠琼扎进她心口那一刀,她还真没觉得有什么疼痛是忍不了的。

不过她想起小时候,不知是听谁说的,说是娇弱的女子更易惹人怜爱。于是每当她在国子监有个磕着碰着,都会假惺惺地到叶闻渊面前演上一段。

叶闻渊明明那么精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上她的当。

有次她被树枝划伤了手,正巧早课的时候,学正让他们抄文章,她便装成疼得不行的样子,对叶闻渊说:“叶昭,我手伤了,疼得不得了,抄不了文章,你字写得快,顺手替我抄了吧。”

叶闻渊自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殿下的字鬼斧神工,我实在模仿不来。”

明褒暗贬,不就是说她字丑吗?

赵长宜伤心地撇开头,握着受伤的手,可怜巴巴地哼哼。

结果叶闻渊真以为她疼得受不了,最后竟真的替她抄了文章。抄都抄了,抄完叶闻渊还板着脸一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下不为例。”

后来自然是“下不为例”了很多回。

她现在想想当时那么拙劣的演技,叶闻渊怎么就相信了。

想起这事,赵长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趴倒在榻上,开始演了起来:“疼,哪能不疼啊?”

叶闻渊:“……”

赵长宜扭过头怆然欲泣地看着叶闻渊。

对上她的视线,叶闻渊拿着药粉的手一顿,抿唇蹙眉。

赵长宜瞧着他满是心疼的样子,顺势道:“不然夫君你讲几个故事给我听,也好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不会讲。”叶闻渊为难道。

“不会讲,总会念吧。”赵长宜从靠枕里抽出一本泛黄的话本,“你就照着话本念给我听。”

赵长宜翻开话本,给叶闻渊指了一段道:“就念这段吧。”

叶闻渊接过话本一看,面上即刻泛起点点红光,觉得自己嘴僵住了,抿了抿唇,生硬地念道:“宝炬摇红,厉捆吐早。金缕绣屏深掩,甜纱斗帐低垂……”念不下去了。

她竟然让他念枕席之欢?

“然后呢?”赵长宜催道。

叶闻渊闭了闭眼,似豁出去似的,一口气快速读完:“并连鸳枕,如双双比目同波;共展香食,似对对春蚕作茧。牡丹高架含香露,云鬓渐偏娇欲语。”

叶闻渊的脸已经扭作一团,捏着话本的手轻颤着,仿佛正捏着什么不忍直视的污秽之物。

赵长宜心中狂笑,面上装出一副疼得受不了的样子,虚弱地道:“继续呀。”

叶闻渊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咬着牙念道:“须臾,香汗……流……酥,相偎……微……喘。”

顿了顿,吐了口浊气继续念道:“虽、虽楚王梦神女,刘阮入桃源,相得之欢,皆不能比。”

赵长宜偷偷扯着嘴笑,心下期待他念,最后那一句,她最想听的。

叶闻渊继续念:“事毕,昭谓怀中人曰……”

念到此处,叶闻渊不由地顿住。

赵长宜迫切地想听他说那句话,着急道:“对怀中之人曰什么呀?你快说呀。”

快跟她说,生生世世非卿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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