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从相国寺出发前往西郊神坛。
路过月老祠,赵长辉掀开车帘,看到月老祠边上搭了个台子,台子旁边挂满了红绸,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听说过些天,这里又要办庙会?”
池古驾着马跟在轿门一侧,听见赵长辉的话,警惕道:“陛下您该不会是想偷偷溜出去玩吧?”
“你放心,朕对这些民间的玩意儿毫无兴趣。”赵长辉白了池古一眼,没好气哼了一声。
忽然眼神黯了黯又道:“朕只是想起,朕的长姐从前最喜欢打听什么灯会庙会之类的事,可惜她生前一次也没去成。”
池古想起赵长宜的死,唏嘘不已。
池古记得自己刚来京城投奔父亲那几年,因生母卑微,受尽了旁人的冷待和嘲讽,那些人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厌恶。唯有赵长宜从来不会因为他的出身看扁他。
论出生,嘲笑他的那群人没一个比得上赵长宜。论容貌,放眼整个大梁找不出比她更明艳娇俏的美人。她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乏倾慕者的。
池古想起赵长宜及笄那日,他准备了一份及笄礼,打算送给赵长宜。但最后还是没勇气送出去。
谁知第二日,赵长宜来找他,说是收到他送的及笄礼了,可她不能收。
奇怪了,他根本都没送出去,怎么她就收到了?
正奇怪是怎么回事,赵长宜便拿出一对雕着并蒂莲的翠玉手环要还给他。看见这个手环,他吓坏了,这东西不是他送的,他哪敢送公主这种贴身饰物。
更何况这手镯上面还刻着并蒂莲,并蒂莲象征着夫妻相守,送她这手镯的人怕是生了想娶她为妻的念头。
他虽然仰慕赵长宜,却从来不敢动那份心思。于是他便告诉赵长宜这东西不是他送的。
赵长宜对他说,这个手环里侧刻了个“古”字,她的丫鬟又告诉她,这个手环是个年轻官员送给她的,所以她便以为是他送的。
池古拿着手环看过,那手环里侧确实刻了个“古”字。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可后来他在训练场上倒立的时候,想明白了。
那可能不是个“古”字。那手环横着放的时候,里侧那个字的确是“古”,可若是把手环竖着放,看到的就是个“叶”字。
年轻官员,和赵长宜相熟,还和“叶”字有关系的人……该不会是叶昭吧?
也难怪公主没想到,叶昭性子内敛,心思向来藏得深,让人看不透,像个高傲的闷葫芦。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会干出大胆示爱这种事的人。
想到这里,池古的视线忍不住去搜索叶闻渊。结果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奇怪了,刚刚叶闻渊不是还骑着马在他前面吗?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池古问身边的小将:“叶首辅人呢?”
“叶大人说他有事回相国寺一趟,马上过来。”
……
叶闻渊策马疾奔回相国寺,直奔南厢房,迫不及待地告诉赵长宜:“相国寺附近有个月老祠,夜里有庙会很热闹。庙会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儿,你肯定会喜欢的。等你的伤好一些,我带你去逛逛。”
其实他本可以等祭天回来,再同她说的。可他就是觉得等不了,想马上告诉长宜这件事,让她高兴。
从前她想做又没做成的事情,往后他都会带她去完成。
叶闻渊说完,来不及多作停留,上前亲了亲赵长宜的额头,便离了相国寺,策马去追祭天的队伍。
这次祭天十分顺利,但赵长辉的心情一点也不顺。昨日他没听叶闻渊劝告,偷跑去城西粮仓,差点闯了大祸。还连累叶闻渊的夫人受了伤。
照道理,叶闻渊今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还要以辅政大臣的身份,狠狠教训他一番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叶闻渊今日心情极佳,脸上时不时流露出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长辈看小辈的慈爱。
叶闻渊越是如此,赵长辉就越觉得心慌,他总觉得叶闻渊的笑容就像暴风雨前短暂的晴朗,晴朗过后等待他的便是一场恐怖的腥风血雨。
他真想叶闻渊像往常一样,给个痛苦好好骂他一顿就算了,别再对着他“慈爱”地笑了,太恐怖了。这笑容真是令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赵长辉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早死早超生,主动向叶闻渊提起了粮仓之事。
“叶卿,关于城西粮仓一事……”
“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叶闻渊平静地问道。
赵长辉想过叶闻渊会责备他,怒斥他,万万没想到叶闻渊居然如此平静。而且还问他要如何处理。
赵长辉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朕已经命人将甘成礼拿下带回了相国寺。朕想亲自审问他。”
顿了顿,赵长辉想起昨日不停劝告惹下的祸端,知自己行事有时太过冲动。他怕再次行差踏错,所以虽心中不爽但还是向叶闻渊询问道:“叶卿觉得如何?”
“随陛下吧。”叶闻渊道。
赵长辉诧异于叶闻渊温和的态度,忍不住道:“叶卿对朕昨日所作所为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素来聪颖,经昨日一事,应当已经深刻了解,您的每个决定都关乎社稷,不可儿戏。无需臣再多言。”
裴宜学在一旁默默听着,回相国寺的路上,他与叶闻渊并排骑着马道:“昨日小皇帝差点闯祸,你就这么三言两语轻飘飘揭过了?”
叶闻渊抿嘴一笑:“我夫人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了吗?”
“……”裴宜学想起昨日他夫人甩在小皇帝脸上的那一巴掌,顿时打了个寒战。他夫人简直胆大包天,若不是她救了小皇帝,将功抵过。就那一巴掌,怎么也值一个秋后问斩。
相国寺南厢房内,赵长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继续手里的绣活。
叶闻渊把翠玉铃铛给了她,腰间少了个配饰。赵长宜就想,反正养伤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绣个小香囊当作回礼送给他。
于是便托寺里的小沙弥,替她去外面找了些针线回来。
赵长宜从前当公主的时候,有专人教她针线。她自己闲暇的时候也绣过几副作品。虽说手艺称不上很好,但还算是勉强能拿出手见人。
一般像香囊这样的小物件,只要图案不复杂,专注一点绣,不用一天便可完成。赵长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绣一对小鸳鸯。
直至日薄西山,赵长宜才把那对小鸳鸯绣完。缝香囊的时候,赵长宜悄悄在香囊不显眼的褶皱里,绣了“长宜”两个小字。
想了想又觉得,只绣这两个字还不够,又多绣了三个字在上面。待绣完了,用细线把褶皱轻轻缝上,把字藏了起来。
制完香囊,赵长宜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想着叶闻渊怎么还不回来。
相国寺的小沙弥送了晚膳过来,赵长宜看着桌子上两副碗筷,对小沙弥说:“能否麻烦小师父待会儿再送晚膳过来?我家夫君还未回来,我怕等他回来饭菜凉了,不合他胃口。”
小沙弥挠了挠头道:“你家夫君可是那位穿紫衣戴冠冕的?”
赵长宜点头答:“是。”
小沙弥笑道:“哦,他已经回来了。我刚刚在北厢房见过他。晚膳我便留这了,想来他也差不多快过来了。”
小沙弥说完便走了,赵长宜看了眼手里的香囊,想立刻把香囊送给叶闻渊。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叶闻渊回来,赵长宜索性不等了,直接去北厢房找他。
北厢房灯火通明,赵长宜敲了敲门,无人回应,见门开了一条缝,伸着脑袋张望了一下。里面似乎没人。
奇怪了,方才小沙弥不是说叶闻渊在里头吗?如今灯亮着,人却不在。不过既然灯亮着,一会儿他肯定还会回来。赵长宜便进到房里等他。
没多久,门外便传来有人走近的声音,赵长宜悄悄躲在门背后,待那个身着紫衣冠冕的熟悉身影进了屋子。
赵长宜直直扑进他怀里。
叶闻渊把她接住,问道:“你怎么……”
“在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赵长宜一口吞了。在她亲他之时,外面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入。
赵长宜红着脸松开叶闻渊,赶紧用手指抹掉了挂在叶闻渊嘴角的红色口脂。四下环顾了一圈,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个大衣柜,便立刻躲了进去。
叶闻渊失笑,他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有胆子偷袭他,却羞得没胆子见人要躲起来。
以赵长辉为首的一群人,跨门而入。赵长辉一进北厢房,便坐到上首的藤椅上,抬手吩咐底下的禁卫军:“把人给我带上来。”
一声令下,底下的禁卫军便将身上挂满锁链的甘成礼带了上来。
一夜之间,甘成礼从雍容闲雅的高官沦为阶下囚。一眼望去,穿着囚衣的甘成礼显得十分狼狈,然而仔细一看,他虽然跪在地上,但背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见一丝颓废之色。
赵长辉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上来就问:“说,你为何要放火烧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