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宜回到琼华宫,翠琼看到她蓬头垢面,手上还带着伤的样子,吓了一跳:“奴婢这就替您去请太医。”
“不用宣太医。”赵长宜喊住她,“你替我备水换洗就成。”
今日赏梅宴这么多人在宫中,她现在宣太医,免不了会引人猜忌,多生枝节。大梁长公主爬树被乌鸦啄伤这种事,传出去也怪不好听的,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手上只是破了点皮,也无大碍。
天渐暗,外头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小雪,殿内炭火噼啪作响。赵长宜把身边所有跟叶闻渊有关的东西,一件不剩地收了起来,锁进箱子里。
她把箱子锁好藏了起来,正准备休息,翠琼从殿外快步走来,上前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锦盒。
“殿下,方才叶首辅来了琼华宫,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赵长宜怔怔地看着锦盒,问道:“他人呢?”
“刚走没多久,应当还未走远。”翠琼回道。
赵长宜抓起锦盒,疾奔着朝殿外追去。她好不容易才把所有念想都收拾干净藏了起来,叶闻渊这是什么意思?
叶闻渊走在宫道上,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踩雪声,有人疾奔着朝他跑来。他停下脚步回头,差点与迎面而来之人撞个正着。
赵长宜追上他,把锦盒还给他,边喘气边道:“你我虽是总角之交,可如今你就快成亲了,与我私相授受不太好,往后别再如此了。”
“我没有要成亲。”叶闻渊看着手里的锦盒,“这盒子里面装的只是外伤药。”
没有要成亲?
赵长宜一时顾不上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不是要娶林尚书的千金吗?你姨母都把你娘的玉给她了。”
“那不是我的意思,我已经与姨母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
叶闻渊坦然道:“我暂时无意娶妻,请她不用替我/操心。”
“为何无意娶妻?”赵长宜追问。
天上落着小雪,叶闻渊正对着赵长宜,宫灯之下,赵长宜的长睫上挂满了细小的粉雪,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叶闻渊看着赵长宜的眼睛,久久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笑了声:“你很关心我的亲事?”
“我……”被他这么一问,赵长宜涨红了脸,乱了心神,羞恼地咬着牙,“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个乱臣贼子会祸害哪家姑娘!真替那位姑娘担心。”
叶闻渊脸上笑意尽失,冷哼了一声:“殿下放心,反正臣再怎么祸害人,也不会祸害到殿下的头上。”
“哈哈哈,那就最好了。”赵长宜笑得比哭还难看,“待你来日找到那位可怜的姑娘,本宫一定封一份大红包给你们,祝你们恩爱白头,百子千孙。”才怪!
叶闻渊黑了脸:“承殿下吉言了。”
“只是……殿下在管臣的事之前,可否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叶闻渊看了眼赵长宜受伤的手,把锦盒递到赵长宜手上,“手都肿了,还不好好上药。”
赵长宜呆呆地看着锦盒。
叶闻渊抿了抿唇,撇过头不看她,补了一句:“是我姨母让我带给你的。”
陈夫人?想不到她老人家还挺有人情味的。叶闻渊干嘛不一早把话说明白?
这药再怎么说也是陈夫人的一片心意,赵长宜收下锦盒,朝叶闻渊笑了笑:“替我谢谢你姨母。”
叶闻渊点头应了声,积在玉冠上的雪,被他轻微的动作轻轻抖落。赵长宜看着小雪不停落在他鼻梁上,然后一点一点地融化。
四周静谧,赵长宜忽然好想时间能够静止,目及之处只有彼此,没有纷争。
匆匆与叶闻渊见了一面,回琼华宫的时候赵长宜心情大好,美滋滋地跑去把方才锁进箱子里的东西,又重新翻了出来,一样一样放回原位。
一直折腾到子时,翠琼劝道:“殿下很晚了,您该休息了。晚睡对皮肤不好,而且您又受了伤,好好休息才会好的快。”
翠琼一向很会哄人,赵长宜听了劝,回了里屋。她不仅要好好休息,还要好好上药,这样手才能快些消肿,免得叶闻渊老是看着她的手皱眉。
赵长宜取出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放着好几个小纸包。陈夫人还挺细心的,每次该用多少量都替她分好了。
赵长宜取了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药粉敷在伤口上,这个药抹上去不是很疼,还清清凉凉的。
纸包里的药渐渐见底,包着药的纸上显出一个小字,是个“叶”字。
赵长宜怔住了。
这个字迹她认得,是太医院刘太医的字。
叶闻渊平日不常看太医,大概不知道,刘太医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太医院每日要配不少药,刘太医会在包药的纸上写上来配药之人的名字,以防自己弄混。
之前叶闻渊说,这药是他姨母给的。真有趣,她可是头一回知道,陈夫人姓“叶”。
赵长宜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叶闻渊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他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这天晚上,赵长宜失眠了,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她说叶闻渊不坦诚,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长宜知道,自己一直是在意叶闻渊的。现在,她觉得叶闻渊或许也是在意她的。
既然是彼此在意的,那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长宜从枕头里翻出上回和长辉一起去相国寺斋戒时,偷偷跑去月老祠求的姻缘签。
是个下下签,上面写了“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解签的老头告诉她,这签文意思是指女子对心爱的人虽然一往情深,却已心灰意冷。
“啪嗒”一下,赵长宜毫不犹豫地把签子折断。她从来就没有心灰意冷过,她的心一直一直都是热的。
如果她和叶闻渊,必须要有一个人坦诚,才能再一起。那就让她来做这个人。
人生在世,总得遵从本心,为自己争取一次。
做好决定,赵长宜起身穿上衣服鞋袜。翠琼被她惊醒,进来看见她穿戴整齐,大惊失色:“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赵长宜眼笑眉飞地道:“翠琼,我很快就能成亲了!”
翠琼目瞪口呆,惊得张大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赵长宜不管她,穿上鞋子就往外跑。翠琼追着她到门外:“殿下,外头雪下得那么大,您去哪?”
赵长宜边跑边回头对她道:“我去找长辉,你别跟着了,快回去。”
夜里雪飘如絮,宫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赵长宜踩着雪,红墙宫灯从她身旁略过。
雪絮随风打在她脸上,融进她斗篷里,落入她鞋缝里,赵长宜却浑然不觉寒冷。
前路冰封雪盖,然心如赤焰,犹可化冰。
华英殿内,守门的小内官匆匆推门进殿,在张内官耳边耳语了几句。
张内官闻言赶紧朝殿外走去,看见赵长宜满身是雪,站在殿外。披在她身上的绯红斗篷已然被雪水浸透了,脚上的鞋子“扑哧扑哧”往外吐着水。她像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脸色潮红,呼呼地往外直喘气。
“长公主,您这是?”
赵长宜抖了抖身上的雪,踏进殿内:“我要见长辉,立刻马上!”
“这……”张内官为难道,“陛下已经休息了,您若是没有急事,明日再……”
“急!很着急!是件天大的事。”赵长宜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道,“事关我赵氏子孙的将来,你说大不大?”
张内官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刻也不敢耽误,进里屋去请赵长辉。
“长姐?”赵长辉带着起床气,“大半夜的把朕叫醒,到底是何事如此重要?”
“长辉你记不记得,上回我在月老祠求了个下下签,觉得姻缘无望,又伤心又气,摔了好几个古董花瓶。”赵长宜眼睛闪着光,脸颊滚烫,“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过,将来会将天下最好的儿郎赐给我。”
赵长辉刚醒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假思索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我想好了,让你赐谁给我。”赵长宜目光灼灼,“我要……”
窗外雪花飞舞,殿内灯火通明,恍惚间,赵长辉听见她说:
“我要叶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