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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昭昭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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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宜发现自己身上最不受控制的东西就是眼泪。

她想好好哭一场的时候,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现在她拼命告诉自己别哭,眼泪却不听使唤地直流。

赵长宜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眼泪又偏偏止不住。

没办法,只好找了个柜子把自己藏起来偷偷哭。柜门一关,眼前一黑,狭小的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与世隔绝,让她莫名如释重负。

赵长宜没有出声,只是放任眼泪往外冒。今日之泪今日流,流完了明日又是一个坚强的好姑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长辉找到了蹲在柜子里一脸鼻涕眼泪的赵长宜。

赵长辉长那么大第一次看见赵长宜哭。他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长宜从柜子里跳出来,穿过赵长辉的小胖胳膊,紧紧抱住他:“长辉,你来得正好!”

赵长辉心想一定是长姐太伤心了,需要他安慰,于是伸出小手拍着她的背安抚。

但是他想错了,比起需要他,长姐更需要他的……龙袍。

赵长宜抓起他的龙袍,哼哼唧唧地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他的龙袍上。

有一点点小洁癖的赵长辉当即炸了毛:“长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要被拉出午门斩首的!”

说完,脱下沾着鼻涕的外衫,任由赵长宜拿去擦鼻涕。

赵长宜吸了吸鼻涕:“你小时候可没少尿在我衣服上!咱们这算扯平了。”

赵长辉听见她提起自己小时候的囧事,气鼓鼓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赵长宜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你这个羞愤别扭的样子真像叶……”

无意间吐出那个人的姓,赵长宜愣了愣,没再说下去。

赵长辉担忧道:“长姐……你没事吧?”

赵长宜抹掉残留在脸上的泪痕:“能有什么事?你长姐还不至于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的。没了他,我照样能过得很好。伤心难过总是有的,过段日子便好了。”

“那便好。”赵长辉舒了口气,“至于和亲的事你放心,朕绝对不会答应的。”

赵长宜刮了下赵长辉的小鼻子:“小傻瓜,你不仅是长姐的弟弟,更是大梁的君主。陈老头那些话虽然不中听,但多少有几分道理。凡事当以社稷为先。和亲之事,你该郑重考虑,分析利弊,若是于大梁大有裨益,长姐自然是要去和亲的。”

赵长辉犹豫:“可那是你不乐意做的事,朕不想看你因此郁郁寡欢。”

“有什么好郁郁寡欢的。这世上有多少人生活在水生火热里,连一口饭都吃不上。我从小锦衣玉食,过着富贵舒适的日子,如果连和个亲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也太不知足了。”

赵长宜伸手捏了捏赵长辉的脸蛋:“咱们的吃穿用度多来源于大梁百姓的岁贡,这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可不是白享的,莫要忘了身上的责任和担子。”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和亲也未必不好啊!那陈老头不是说了吗?西戎王倾慕我多年,我去了那,他宠我都来不及,说不定我和他能成一对神仙眷侣。”

神、神仙眷侣?要是别人赵长辉也就信了,但是西戎王……

“长姐……我提醒你一下,西戎王今年四十有五。”

“……”赵长宜尴尬笑笑,“哈哈哈哈,那、那也挺好的,老男人会疼人嘛。”

“但是他纳了一堆侧妃,却至今无子。”赵长辉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长宜一眼,“传言他、他那方面好像不太行……”

那方面?哪方面啊?哦,懂了。就是嫁过去要守活寡的意思。

赵长宜脸僵了僵:“那不说西戎王,我还听说西戎的羊肉特别肥美。你嫌羊肉有膳味,不爱食羊肉,但长姐特别喜欢。我若是嫁去西戎,一定能吃个够。”

赵长辉本来想安慰赵长宜的,结果却反被她安慰了一顿。

赵长宜摸摸他的头:“你不用担心长姐,无论怎样,长姐都能把日子过舒坦。”

赵长辉低着头难过地说:“但朕舍不得长姐走,长姐若是走了,往后朕就只有孤单一个人了。”

“傻瓜,你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个人。”赵长宜认真道,“无论长姐和你分隔多远,即使远在西戎,依然在和你一起努力,努力让大梁变更好。”

赵长辉干巴巴地点头应下,他也想努力让大梁变更好,可是……

“可是叶昭夺了朕的兵符。”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难有一番作为。

赵长宜对他道:“他能夺走,你也能夺回来。长辉,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该向前看,一切都会好的。”

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赵长辉历历在目,眼睁睁看着兵符被夺,又眼睁睁看着长姐被迫着要去和亲,赵长辉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牙道:“长姐,朕会长大,朕会保护你,到时候没有人敢欺负你。”

看着他矮矮的一个小人,满脸郑重,信誓旦旦地朝她保证,赵长宜乐了,眼珠一转,假装轻咳一声,严肃道:“好的,今日《资治通鉴》背了吗?奏折看了吗?”

赵长辉抓了抓脑袋,低声应道:“还没……”

光说不练,这点东西都不上心,说什么大话。赵长宜凶巴巴地赶人:“那还不快去!”

赵长辉灰溜溜地被赶回去背书看奏折了。

*

夜里暴雪,赵长宜从睡梦中睁眼,惊觉枕头湿了一片。

原是她又做了和小时候一样的梦。梦里她和叶闻渊一起去逛了灯会。叶闻渊的脸涨得绯红,别别扭扭地走在前面,她跟在他身后偷笑。

灯会上人来人往的,叶闻渊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生怕她走丢。街上灯火如昼,他站在暖光下,连哄带胁迫地对她说:

“不许放开。”

梦里他的手心是没有温度的,因为这是没办法想象的事,她从未与他十指相扣过,不知道握紧他的手该是什么感觉。

身子很乏,赵长宜摸了摸额头,好像有些烧,脑子迷迷糊糊的,现实的记忆与梦境不断交融,分不清真假。

赵长宜晕晕乎乎地往大殿方向跑,脑子里就只记得他说:“不许放开。”

好,她一定不放开。

若是原本无缘,就试试重新结缘。

她要去把结缘牌找回来。可是大殿前这茫茫的积雪,结缘牌早就不知被埋在哪了。

头很沉很沉,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用手去扒地上的雪。

附近的禁卫军赶了过来,看见她的样子大惊失色:“长公主?您快别这样,您要找什么?卑职们帮你。”

“我的宝贝掉了,找不到了!怎么都找不到!”赵长宜眼睛盈满了泪水,“求你,帮我一起找找,我找不到!”

“好。那您能告诉我,那东西长什么样吗?”

大雪纷飞,赵长宜意识恍惚,眼前划过叶闻渊的长睫星眸:“我的宝贝,他特别好,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就是我的宝贝。”

禁卫军不明所以,交头私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到底要找什么?”

“你管她呢!她都说是宝贝了,肯定是什么金银玉石。”

“行了你去找灯和铲子过来,看看地上有没有什么贵重东西掉着。”

赵长辉闻讯赶来,远远地看见赵长宜跪坐在雪地里边哭边翻找着什么,他急急跑了过去。

他刚赶到她身边,赵长宜忽然破涕为笑,她弯着红肿的眼睛,挥着手上的东西,朝他笑:“长辉,你快看,我找到我的宝贝了。”

赵长辉还来不及细看,赵长宜就直直地倒在他肩膀上,她的眼泪密密麻麻洒在他肩上,吁吁地喘着气:“长辉,你不要怪长姐,长姐今日只是有些犯浑,明日就会好起来的。”

可到了第二日她没有好起来,烧得不省人事。

赵长辉把那块写了她和叶昭两个人名字的结缘牌,藏进了她的枕头里。她说过,若是得了什么宝贝,都会藏在枕头里。等她醒了,一定能很容易就找到它。

后来,赵长宜偷跑着去了趟月老祠。把那块找回来的结缘牌挂在了相思树最不起眼的地方。

那个时候赵长宜的病已经好透了,脑袋也清醒了,她在相思树前站了半天,最终还是上前将结缘牌上叶昭两个字给划了。

上辈子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却求而不得。这辈子一睁眼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如今也算和他成了一对表面恩爱的挂名夫妻。也不知是不是这结缘牌应验了,可她明明都把他的名字给划了。

不远处爆竹声乍然响起,赵长宜从回忆里醒神,她把结缘牌藏进了袖子里。

有人从身后抓住她的手,赵长宜转身,对上了叶闻渊着急又微恼的脸。他皱眉道:“总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不在那等我,跑这来了?”

赵长宜指了指相思树道:“我就是想先过来找找树上有没有挂牌子的好位置。”

叶闻渊舒了口气,拽着她的手,板着脸一本正经训道:“下次不要乱跑了,这地方你又不熟,若是走丢了该如何是好?”

赵长宜有些恍惚,眼前花灯竟起,讶鼓彻夜,叶闻渊站在暖灯下,牵着她的手,一切如梦似幻,可他的掌心是暖的。

赵长宜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对他道:“待会儿我像这样紧紧抓着你,就不会走丢了。”

叶闻渊站在她面前,与她相握的手紧了紧,脸上染了浅浅的红晕,待会儿就算她不抓紧,他也不会放开。

过了一会儿,叶闻渊松开握紧她的手,将一块空白的结缘牌和朱笔递给赵长宜:“你来写,就写你想写的名字。”

和挂的越高越灵验一样,结缘牌还有另一个传闻,那就是女子写的牌子比男子写的更灵验。其实不过是因为,来挂结缘牌求姻缘的大多都是女子,所以女子的结缘牌应验的比男子的多罢了。但很多人相信月老祠的神明对女子有偏爱,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传言。

赵长宜从他手中接过朱笔和结缘牌,心中苦笑,她要如何当着他的面写她想写的名字?

赵长宜怕被叶闻渊认出她的字来,这两月一直都是用左手写字。她左手握着朱笔,在结缘牌上工工整整写下“叶昭”两个字。

轮到写她自己名字的时候,她顿了顿,鼻子突然有些发酸,握笔的手紧了紧,心里忍了又忍,缓缓在牌子上写了个“凌”字。

叶闻渊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黯了黯,虽然他知道她是长宜,可长宜一直不愿同他坦然。她不愿意告诉他,一定有她的理由。

叶闻渊释然地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块空白的结缘牌。

赵长宜呆呆地看着多出来这块结缘牌,问道:“怎么你这还有一块?”

多出来这块当然是他特意买来备着的。只是这话不能直说,于是叶闻渊胡乱编道:“散钱没带够,庙祝正好找不开零头,便多给了我一块结缘牌抵零钱。”

赵长宜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块多出来的结缘牌该怎么办?”

“许久没回家了,不知家中那两只仔猫处得怎么样?我甚是挂念。”叶闻渊将空白的结缘牌递给赵长宜,“不如你替那两只仔猫也写一张结缘牌吧,就写……”

月明风清,喧闹的庙会仿佛在那一瞬陷入沉寂,赵长宜听见他用一惯清润的声音低声温柔道:

“昭昭和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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