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学连忙上前:“闻渊,你没事吧?可恶,这群乌合之众!”
叶闻渊平静地拭去眼睫上的蛋液,回道:“无事。”
裴宜学心寒道:“这些人只看得到宋远航给他们的小恩小惠,却看不到你每日不辞辛劳为社稷安定、百姓富足付出了多少。”
叶闻渊道:“我可没你说得那么伟大,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裴宜学道:“有些人是蠢,分不清真假。有些人是坏,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为了这些小恩小惠,可以昧着良心把你往死里骂。还有些人,混在人群里跟着骂,只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如意,趁机泄愤。说不定还有小部分人,心里觉得你没错,却跟着那群人一起骂,因为他们怕跟身边的人立场不同而受到排挤。”
叶闻渊道:“若我今天是那群百姓中的一员,说不定我也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事。普通百姓每日为了生计而发愁,哪有空去了解是谁为社稷做了些什么。柴米油盐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谁能给我既得利益,我就向着谁。我们和他们所站的立场不同,才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只是为了报答宋远航对他们的恩情罢了。”
“你能看这么开也好。”裴宜学摇头,“我只是觉得,在这世上你是最不该受百姓唾骂的人。”
叶闻渊没说话,其实他也没大方到可以完全不在意这么多辱骂。
裴宜学叹了口气,对他道:“走吧,回内阁。”
叶闻渊:“今日不去了。”
裴宜学:“啊?”
叶闻渊低头看了眼赵长宜新给他纳的鞋:“想回家。”想见她。
她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知道是从哪学会做饭食和做鞋子的。这些琐碎的事,明明交给家丁做便可,她偏要自己动手为他做。
他让她不用那么辛苦,她就会笑着驳斥他:“一点一滴都是爱,这样夫君吃饭的时候会想着我,走路的时候也会想着我。我不管,我偏要你时时刻刻都记挂我。”
裴宜学挥手向叶闻渊告别:“成吧,那我回内阁了,告辞。”
“等等。”叶闻渊叫住他,“你家就在附近,带我去换件衣裳。”
裴宜学疑惑道:“你不是要回家吗?干嘛不回自己家换,要去我家?”
叶闻渊看了眼衣服上的蛋液,无奈地笑笑:“总不能让家里人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徒增担忧。”
叶闻渊去裴宜学家,简单清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回了叶府。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笑闹声。
推开门,看见赵长宜正和盼生一起踢毽子。
叶盼生朝着门口方向唤了声:“二叔回来了。”
赵长宜抬眼看见叶闻渊,收了毽子,小跑着迎了上去:“夫君。”
叶闻渊伸手扶住她。
赵长宜道:“怎么忽然回来了?厨房炖着川穹白芷炖鱼头,本想过会儿送去内阁给你,你既然回来了,那便在家吃完再走……”
叶闻渊不由分说地将她拥进怀里:“今日不走了。”
秀娘见状,悄悄领着叶盼生离开。
叶闻渊把赵长宜抱得更紧了些,赵长宜隐隐觉察到叶闻渊有些不对劲,她试探着问:“夫君,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闻渊淡淡回了句:“无事。”
过了一会儿,赵长宜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夫君你放开我,抱太紧了我透不过气。”
叶闻渊连忙松开她。
赵长宜大口喘着气:“你抱那么紧做什么?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掉。”
叶闻渊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因为现在拥有,所以才会怕失去。他真怕有一天,长宜会不见。
叶闻渊想到玉能定魂,急忙问:“我给你的翠玉铃铛呢?”
赵长宜把袖子卷起来,露出绑在手腕上的铃铛:“带着呢。”
“带着就好。”叶闻渊舒了口气,“你一定要记得把它时刻带在身上。”
叶闻渊的语气有些不容反抗,赵长宜点头答应。
*
冬至过后没多久便是叶成舟的忌日。
这日叶闻渊和赵长宜带着盼生一起去了叶成舟的墓地。墓地在一处很偏的地方,马车行了半日才到。
今日叶闻渊难得穿了一身白,神色肃穆,他站在墓碑前,墓碑上刻着叶成舟和他夫人两个人的名字。赵长宜将准备好的祭品摆放好。盼生将手上的小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
叶闻渊眼神柔和,摸了摸盼生的头,良久对着墓碑道了句:“一切都好,安心勿念。”
祭拜完之后,三人坐马车回府。马车上盼生趴在赵长宜腿上休息,赵长宜抚着她的背,很快盼生便呼呼睡了过去。
叶闻渊一路上沉着脸,一言不发。赵长宜不去吵他,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陪着他。她总觉得叶闻渊有心事。
马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到了叶府。秀娘从赵长宜手里接过熟睡的盼生,把她跑去房间睡觉。
叶闻渊对赵长宜道:“累了吧,你先回屋休息。”
赵长宜问:“那你呢?”
叶闻渊道:“我还想去祠堂呆一会儿,为爹娘兄长他们敬柱香。”
今日对叶闻渊来说是沉重的一天。
赵长宜道:“我不累,还不想休息。夫君一天都没进食,我去厨房为夫君备些吃食,待会儿送去祠堂给你。”
说完也不等叶闻渊回话,便跑去厨房准备。叶闻渊望着赵长宜跑远的背影,心里满是暖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响起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赵徽带着好几个从前同叶成舟出生入死的将士,前来拜祭叶成舟。
赵徽对着叶闻渊遗憾道:“我们本来想去你兄长坟前拜祭的,不过前几年你为你兄长换了墓地,我们也不知道新墓地在哪,只好来叶府祠堂祭拜他。”
叶闻渊为叶成舟换墓地,就是希望不要再有居心叵测的人去打扰他兄长,换个地方让叶成舟清净。
赵徽身后这群将士,从前与叶成舟交情匪浅,叶闻渊小的时候也经常受到他们的照顾。他们若是想来祭拜叶成舟,叶闻渊倒相信有几分真心。
只是赵徽混在其中,满脸真诚,眼神带着对亡者的怀念之情,着实令人作呕。
叶闻渊冷笑,赵徽是铁了心要恶心人。赵徽特意跟着这群人一起来,是早就算准了,他和兄长从前欠这些人恩义,不好拒绝。
叶闻渊道:“各位心意我领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还是请回吧。”
赵徽身后的将士们有些不满。
“这怎么行,我们特意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就是为了给成舟上柱香。”
“对啊,我们只是想尽一份心意。”
赵徽顺势接腔:“阿昭,我们不会多呆,上柱香就走。大家好歹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人,你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赵徽话音刚落,从叶闻渊身后传来女子清甜的嗓音:“给,义王的面子哪能不给啊!”
赵长宜做了请的手势:“各位里边请。”
赵徽笑着跨进叶府,随后得意地看了眼叶闻渊:“阿昭,真是娶了位懂事的好夫人。”
叶闻渊看向赵长宜,发现她朝他眨了眨眼。赵长宜上前圈住叶闻渊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走吧,夫君,我们一起去祠堂,去看好戏。”
叶闻渊愣了愣,笑了。
赵徽一边往祠堂走,一边怀念从前他与叶成舟并肩作战的时光。多讽刺,赵徽口中情同手足的战友,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很快一群人便到了祠堂门口,祠堂关着,从里面隐隐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徽不由地警觉起来。
赵长宜笑问:“咦?大家怎么都愣在祠堂门口不进去?”
赵徽警惕道:“夫人先请。”
赵长宜笑着点头,推开门,跨进祠堂。赵徽见无事发生,便也跟着进去。只是他伸在半空的脚还没着地,忽然从祠堂里头蹿出两个黑影。
两条小土狗围在赵徽的脚边直叫:“汪、汪汪。”
“狗?”赵徽连连往后倒退。赵徽小时候被狗咬断过小脚趾,因此对狗极其厌恶。
“这里怎么会有狗?”赵徽脸上表情迅速扭曲,说话语气微微带着点愠怒,“快把它带走!”
赵长宜连忙上前揪住两条小土狗:“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受惊吓了。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家进了贼,为了防贼便在府里养了几只狗。天气一凉它们便不愿待在外头,老爱躲在祠堂。我即刻让人将它们带走。”
赵徽整了整被狗撞得凌乱的衣服,脸上复又恢复温和笑容,嘴上说无事。心里却明白,叶府守卫森严,进贼怎么可能,这妇人分明是故意放狗整他。
只是他厌恶狗这事,极少有人知道,她又是从何而知的。他原以为依凌太傅和叶闻渊的关系,叶闻渊与他夫人的感情不会好到哪里去。如今看来,叶闻渊这位夫人竟和他是一条心。
呵,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除了放狗,还有什么后招。
赵徽正要再次跨进祠堂,赵长宜一脸为难的叫住他:“王爷,要不您还是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