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赵徽斜睨着赵长宜,她不让他进去,他就偏要进去,“夫人该不会是想说,灵堂阴气重,有邪祟出没之类的吧?”
“不是。”赵长宜道,“只是……”
赵徽打断她道:“既然没有邪祟,夫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是你故意不想让本王进你家祠堂?”
赵长宜连忙摇头:“不是不是,王爷错怪臣妇了,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那本王便进去了。”赵徽抬脚迈进祠堂,只是他刚进祠堂,抬眼便看见叶成舟牌位下的蒲团上,躺着一只大型黄狗。
赵徽:“……”
赵长宜连忙劝道:“王爷小心,这狗跟方才那两只完全不一样。它可凶了,谁靠近它,它就咬人。偏偏它肚子里怀了小狗,不好硬赶它,怕弄伤了它肚子里的小狗。哎,它怎么今天睡到祠堂的蒲团上了,这还让人怎么拜祭先人呢?”
赵徽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嘴角却挂着笑:“哦?那夫人说该怎么办?”
赵长宜眼珠骨碌碌一转,为难道:“诸位若是不怕它乱咬人,也还是可以进去祭拜的。不然也只好请各位改日再来了。”
这狗这么爱咬人,别人有疯狗病吧?若是有疯狗病,被咬了之后,一旦发病,便无药可医必死无疑。那群将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出头鸟,身先士卒。
蒲团上的大黄狗缓缓睁眼,一看见门口有人围在门口,凶神恶煞地龇着牙,张嘴便狂吠不止。
过了一会儿,有将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改日再来叨扰。”
有人先开了口,其他人也纷纷响应。赵徽眯着眼睛看了赵长宜一会儿,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离开了。
赵徽坐在马车上细细思考,过了一会儿,把心腹王安叫了进来,吩咐道:“找人好好查查叶闻渊的夫人。”
王安应是,随后又道:“王爷若是觉得此女碍眼,属下有的是办法把她偷偷解决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赵徽伸手摸了摸自己惨白的义眼,脸上露出瘆人的笑:“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太没意思了。”
……
待那群人都走光了,赵长宜上前摸了摸大黄狗,笑道:“总算走了,不枉我把厨房刘大娘的爱犬全给借来。没有什么不速之客是两只狗赶不走的,不够那就三只。”
叶闻渊从身后抱住赵长宜,轻声说了句:“谢谢。”
赵长宜道:“不客气,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虽然她不知道叶闻渊为什么那么讨厌赵徽,但直觉告诉她,赵徽一定对叶闻渊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从前叶闻渊心里想什么,赵长宜猜不透。可夫妻做得久了,渐渐地把他平日的习惯都摸清了,似乎也有一点开始明白他了。
那群人走后,叶闻渊一直呆在祠堂,一直待到深夜才回主屋。
主屋窗前点着盏灯,是赵长宜特意为他留的。赵长宜听见动静,缓缓睁眼,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了句:“夫君,你回来了。”
叶闻渊没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在赵长宜肩膀上。赵长宜伸手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有些时候,就算他伪装的再好,赵长宜也能看出来,他心里很苦。
良久,赵长宜听见叶闻渊颤着声告诉她:“赵徽害死了兄长。”
竟然是这样……
难道说,当年叶成舟在西南战场中伏一事是赵徽一手策划的?
赵长宜觉得又恶心又瘆得慌,若真如此,赵徽他怎么还敢在被他害死之人的牌位前装模作样。
叶闻渊心里有无法向人言说的苦。在杀兄仇人面前,还要故作平静,没有释放的口子,唯一能坦白的人,只有赵长宜。
坦白过后,叶闻渊沉默许久,像是受了伤渴望痛哭一场的孩子,他的脸贴着赵长宜的脖子,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对她道:“我要你。”
赵长宜刚点头答应,立刻被他胀地闷哼了一声。他没有太多准备,便直接闯入她的世界。今夜的叶闻渊直白且莽撞,没有平日的刻意讨好和温柔小意。他将此刻最原本的自己敞开在赵长宜面前。
此刻他们彼此都能深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好像不需要叶闻渊多说什么,赵长宜便明白怎样用她的方式去安抚他。用她的温度带着他远离孤独和沉痛。
叶闻渊感受着赵长宜全部的温柔。那种温柔太熟悉,她总是这样无条件包容他一切不够好的地方。
现在是,从前也是。
思绪纷乱,叶闻渊忆起过往诸事。
七年前兄长头七,那天很冷,自兄长出事后,嫂子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办法下床了。
兄长的丧祭仪式,来了一批又一批朝廷高官,叶闻渊站在兄长灵前,麻木地看着那群人惺惺作态地假哭。
这些叶闻渊都能忍,他唯一不能忍的是赵徽也来了他兄长的丧祭仪式。
那日赵长宜是跟着赵徽一起来的。她刚进来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叶昭。”
叶闻渊没有理她,他眼里只有仇恨,猩红的眼睛直盯着赵徽。赵徽和赵长宜给叶成舟上完香,走到他身边。
“阿昭,节哀。”赵徽用他惯常假惺惺地语气对他说道,然后又转头对赵长宜道,“长宜,你和阿昭关系好,你也安慰安慰阿昭。”
赵长宜连忙安慰道:“叶昭,你要是很难过,我溜出来陪……”
彼时的叶闻渊未入官场,涉世未深,怒意冲破底线的时候,只朝着赵徽冷冷道了一句:“滚!”
站在赵徽身旁的赵长宜惊得睁大了眼,把嘴里最后那个“你”字生生咽了下去。
赵徽看懂了他的眼神,反而勾唇一笑,故意低头对赵长宜道:“长宜不要生气,我想阿昭一定是太难过了才会对你这样。”
赵徽太过狡猾,他明知那声“滚”是对着他说的,却故意冤枉他是说给赵长宜听的。
“我没有,我是……”叶闻渊急忙解释。
“没关系。”赵长宜对叶闻渊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又抬头对赵徽道,“皇叔我们回去吧。”
叶闻渊紧握着双拳,沉默地看着赵长宜远去的背影,他不想她走,一点也不想。可他知道,纵使他兄长的事与赵长宜无关,她始终是赵徽的亲侄女,往后不该再与她像从前那般交往过密。
可他越是不想与赵长宜有瓜葛,心里面越是揪着放不下,脑子里隔一阵子就会出现赵长宜的身影。
夜里,他独自为兄长守灵。
灵堂出奇得静,叶闻渊抱膝坐在棺前,望着门外的夜色。
忽然从门外闪进一个身影。披着一身藕荷色罩衫的赵长宜直愣愣地出现他眼前。
叶闻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眼她依旧还在原地,不是幻觉是真的。
叶闻渊心里隐隐有欣喜却用力克制着,只淡淡问:“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赵长宜轻哼了一声,“你放心,我是堂堂正正让下人通报了你嫂子,你嫂子准许后,我才规规矩矩从正门进来的。绝对不是偷溜进来的,所以你不许对我说教!”
叶闻渊愣了愣,装作平静道:“殿下找我何事?”
赵长宜坐到他旁边:“无事。”
说完这句“无事”之后,两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谁也没理谁。
大概是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尴尬,两人都想打破僵局。
叶闻渊:“你……”
赵长宜:“你……”
赵长宜:“你先说。”
叶闻渊抿了抿唇,明明劝自己不要与她有瓜葛,可心里还是该死的在意她对自己的想法。他犹豫着道:“方才的事,你生气了吗?”
赵长宜愣了愣,方才的事?大概是指方才她随五皇叔一起来拜祭时,叶闻渊让她滚的事吧。
赵长宜老实道:“也没有很生气。”
叶闻渊心里纠结着,也没有很生气的意思就是说她还是生气了,他该怎么做她才会消气?
赵长宜有些委屈:“以往不管我做什么,怎么惹你生气,你都不会凶我的。”
叶闻渊连忙解释:“我不会,方才我没有凶你,是赵……”
“不过现在已经不气了。”赵长宜笑了笑,“你今日脾气的确有些坏,不过我总不能一直想着你不好的地方,而忽略了你从前好的地方吧。”
看着她的笑,叶闻渊怔了怔,各种解释和借口在心头戛然而止,无论那个“滚”字是不是对她说的,他都在她面前做了她不喜欢的事情。
赵长宜从怀里捧出一个纸包,对他道:“这里面的糕点,是……御厨做的,非常好吃!你若是觉得肚子饿了,便吃一点。别……别饿坏了。”
赵长宜对守灵这事还是有经验的,母后头七那天,她想着要和母后永远分别,别说是饭菜了,连水都不愿喝几口。
方才她离开叶府时,问了叶府家丁,叶闻渊一天都没进食。想着身为好友总是要为他做些什么的。不如做一些能果腹的糕点给他。
她想起叶闻渊不喜食太甜的糕点,只喜欢用味道较为清淡的绿豆糕。于是便特意亲自下厨为叶闻渊做了几块他喜欢食用的绿豆糕。
但是她不能吃绿豆,一吃绿豆便会全身起疹子。赵长宜做完后,怕做的不合他口味,让御厨帮忙尝了。
御厨尝过以后,夸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赵长宜便安心用纸将绿豆糕包好,从狗洞偷溜出来找叶闻渊。
叶闻渊看着赵长宜递给自己的纸包,伸手将纸包小心地藏进怀里,抿唇道了句:“多谢。”
赵长宜瞥了眼叶闻渊,见他神色淡淡,便也垂眸不说话。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赵长宜总觉得这段时间,叶闻渊像是刻意不理她似的。
她抓了抓脑袋,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他本就不是喜欢搭理人的性子。现在他亲人出事了,心情一定很不好,肯定更不愿意讲话了。
赵长宜默默陪叶闻渊坐了一个时辰,算算时辰,父皇该忙完公务回后宫了。
“叶昭,我要回去了。过阵子我要忙及笄礼的事,抽不出空去国子监。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可能要很久很久不能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