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宜直直望着叶闻渊,等着叶闻渊说话。
等了许久,等到一句:“恭送殿下。”
想着也许要小半年见不了面,他总会多与她交代几句,赵长宜戳了戳手指,红着脸问,“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又等了许久,等来叶闻渊一句:“保重。”
“好吧,那我走了。”赵长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你也保重。”
叶闻渊望着赵长宜的背影,夜色中她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就像黑夜里的灯火渐渐熄灭。
灵堂里又只剩下兄长和他。满满的孤独和寒冷。
叶闻渊打开赵长宜递给他的纸包,里面码着十几块的绿豆糕。天气冷,绿豆糕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了。
他拣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
“咳、咳咳。”
叶闻渊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绿豆糕。这东西怎么可能是御厨做的?用脚趾想也能猜出来,这是赵长宜做的。
她不能吃绿豆,八成是御厨怕得罪公主,所以骗她说做得很好吃。结果这个小笨蛋居然信了。
叶闻渊气笑了,笑着笑着眼睛红了,他一口一口地吞着绿豆糕,想把她的味道永远刻在心里。
叶成舟下葬后,叶闻渊消沉了很久,再次回到国子监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说来也巧,那日他在国子监门口碰到了赵长宜。久未见她,她看起来似乎很好。叶闻渊摸了摸自己心口,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每回见到她都觉得心口突突地跳得难受。
与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发烫。叶闻渊不喜欢这种身体不受控的感觉。他想,只要少和她见面接触这种症状便会好的。况且他们也确实不该有太多瓜葛。
趁赵长宜还未发现他在附近,叶闻渊躲到了柱子后面,想等她走开之后再进国子监,避开与她接触。
“方才有事耽搁了,让公主殿下久等了。”
“无妨,不碍事。”
叶闻渊在柱子后,听到赵长宜与年轻男子对话的声音。他立刻伸头去看。叶闻渊发誓他只是因为好奇,才会想看的。
他看见赵长宜正和江怀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地欢。
看着赵长宜和别的男子笑语盈盈的样子,叶闻渊莫名地觉得心里有口气堵得慌。
不是说,近日都没空来国子监吗?怎么有空去找别的男人,没空来见他?
骗子。
江怀修是国子监江祭酒的独子,书香门第,一言一行皆透着温和高雅的气韵。他与赵长宜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但在叶闻渊眼里这两人十分不配,且刺他的眼。
叶闻渊暗自腹诽:论出身,江怀修是书香门第,但他也是世家出身。论才学,江怀修是他的手下败将,礼、乐、射、御、书、数没一点比的过他。论长相,江怀修虽然气质出众,但相貌平平,他自然是不输的。
叶闻渊越想越气,赵长宜凭什么对他笑得那么甜!明明她夸过他好看的。江怀修哪一点比他好?
深冬天气寒冷,言谈间江怀修低头,闻见美人身上淡香,瞥见美人嫣唇轻启,鼻头微红,呵出白气,心生怜惜。
江怀修解下自己的披风,正打算给赵长宜披上。忽然横空出来一只手阻止了他。
叶闻渊黑着一张脸,站到赵长宜和江怀修的中间,狠狠剜了江怀修一眼,凉飕飕地来了一句:“殿下已经穿得像个粽子了,江兄还要给殿下添衣,莫不是想捂死殿下?”
赵长宜:“……”
江怀修:“……”
江怀修看见叶闻渊,颇有涵养地朝叶闻渊行礼,温和道:“叶兄,你怎么在这?”
江怀修平日里装模做样的,到了没人看见的地方,他那色迷迷的眼神也就他自己看不见。哼,道貌岸然,心术不正!
还有赵长宜,她到底是有多笨?江怀修那点司马昭之心,难道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叶闻渊眼睛直直盯着赵长宜,咬牙道:“我也想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和殿下在一块?”还有说有笑的。
江怀修道:“哦,我是来接殿下去我家的。”
叶闻渊:???
之前也没听过他俩有什么交集,这才一个月不见,赵长宜就已经到了要去江怀修家里的地步?
“怎么这么巧,我也想去你家一趟,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江祭酒。”叶闻渊扯了扯嘴角,“不如一起去吧。”
想两个人独处,没门!
到了江府,江祭酒和江夫人都不在府内。江怀修对赵长宜道:“母亲去了相国寺上香,过会儿就来,公主不如先吃点茶用些点心。”
又转头对叶闻渊道:“父亲有公务在身去了城东,怕是回来得会有些晚,叶兄不如明日再登门吧。”
江怀修想赶走他,好跟赵长宜独处,没那么容易。
叶闻渊回道:“反正今日我也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听见叶闻渊这么说,江怀修只道:“既然如此,那二位稍坐,我去为二位准备茶点。”
江怀修离去后客厅只剩下叶闻渊和赵长宜两个人。短暂沉默后,叶闻渊先开口,语气隐隐泛着酸:“殿下不是说要准备及笄礼,怎么有空来江府?”
赵长宜回道:“我正是为了及笄礼的事而来,江祭酒的夫人才德兼备,我想请她当我及笄礼的正宾为我加钗冠。”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她来江府与江怀修无关。叶闻渊忽然便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大概是被天气耽误了,等了许久江祭酒和江夫人都未回来。江怀修留两人用了晚饭。
晚膳江怀修准备了暖锅,涮菜备的肥羊肉、素丸子、口蘑、海带、走地鸡……
叶闻渊冷冷地瞥了江怀修一眼,江怀修选菜真是极有品味,这选的居然全都是他不爱吃的,尤其是羊肉,他一点也闻不得这股膳味。江怀修这是故意与他作对不成?
暖锅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江怀修将涮菜放进暖锅,江怀修客气地对叶闻渊道:“叶兄,你爱吃什么便涮什么,请自便。”
又转头笑着对赵长宜道:“天气凉最适合吃暖锅了。这些菜都是殿下爱用的,我特意让人准备的。尤其是这肥羊肉,听说殿下是极喜欢的,殿下多吃点。”
叶闻渊:“……”
叶闻渊悄悄抬眼看赵长宜,他对她的喜好只知道个大概,却从来没仔细了解过。
赵长宜发觉叶闻渊有意无意地在看自己,往嘴里送菜的手顿了顿,转头对江怀修道:“不知厨房有没有鱼片之类的涮菜?”
江怀修道:“厨房应该还有活鱼,殿下想吃,我立刻叫人去片。”
赵长宜看着满桌子涮菜:“不是,只是这满桌子的涮菜没有一样是叶昭能下筷的。”
叶闻渊愣了愣,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对他的喜好总是了然于心。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江怀修道,“想不到殿下还知道叶兄的喜好?”
此言一出,饭桌上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赵长宜微红着脸低头细声道:“各、各位同窗的喜好我都有留意,不是只知道他一个。”
叶闻渊用筷子夹了片肥羊肉,涮了放进嘴里:“这些菜我都吃,羊肉我也喜欢的。”
从现在开始都喜欢了。
江怀修看着叶闻渊,笑了笑没说话。
用完膳,江夫人总算回来了。赵长宜进了厢房与江夫人细谈,客厅只剩下江怀修与叶闻渊两人。
窗外雪下得越来越大,江府家丁为两人添了热茶。
江怀修捧着茶盏直言道:“我对殿下有意。”
叶闻渊沉声道:“你与殿下不合适,她不喜欢书呆子。”
江怀修笑着回道:“你连殿下平日喜欢什么吃食都不甚了解,又怎知她不喜欢我这样的?”
叶闻渊低头不语。
江怀修趁胜追击道:“比起我来,你跟她更不合适。我知她所有喜好,会尽我之力包容她宠爱她。最重要的是,我江家家风和睦,她嫁做我江家妇,我能给她安稳的日子。可叶昭,你不能。说句不好听的,你叶家死的死,病的病,太晦气。如今你家人都不在了,你一个破落户,有什么本事,能让她过安稳日子?”
话虽难听,可江怀修说的句句属实。
外头门房进来禀报,说是因为今夜雪大,江祭酒不回来了。
“对不住了叶兄,今夜我爹怕是回不来了。”江怀修看了眼窗外的大雪,“雪下得正猛,不如我为叶兄备间客房让你留宿?”
叶闻渊冷淡道:“不必,既然江祭酒今夜不回来,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先告辞了。”
说完一刻也不多留,问江怀修借了伞,转身便走。
虽然撑了伞,但仍有不少雪絮飘进叶闻渊的衣衫。冰冷的雪水让叶闻渊彻底冷静了下来。
像她那样温暖美好的人,该一生都安稳幸福。
叶闻渊回到叶府,一进门发现他家大嫂正坐在前厅,看上去是在等他回来。
大嫂的病日渐严重,已经很久没有下床走动了,今日特意下床等他回来,必是有重要是事要找他。
叶大夫人也不跟叶闻渊拐弯抹角,直接道:“我听你姨父说,你打算入内阁?”
“是。”叶闻渊看到大嫂面带忧色,问道,“我入内阁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大嫂只是想起你小的时候说过长大了要游历四方做一个自由自在游客。你若是入了仕,还怎么能自由自在做这些?”叶大夫人道,“阿昭你入仕,可是为了给你兄长报仇?你兄长不会想看到你为了替他报仇,而放弃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兄长不希望你心怀愁怨,只望你好好过日子。”
“我入仕是我自己的选择。”叶闻渊道,“小时候没有找到我想做的事,便随口说想去游历四方。现下我有了自己的目标,只想为之努力。”
叶大夫人疑惑道:“你的目标?”
“是。”叶闻渊承认他入仕的确有为叶成舟报仇的念头,但不光是为了叶成舟。
叶闻渊脑中闪过赵长宜的身影:“愿我大梁有朝一日,国富民强,四海升平,万邦来朝。我将为之奋斗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