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期未到,昭成十八年,叶闻渊被授予首辅印。
昭成十八年末,京城突发鼠疫,叶首辅封城抗疫,及时制止鼠疫蔓延。
昭成帝念其有功,要对其论功行赏,于是问叶闻渊:“你这官高得不能再升了,金银财帛你也不缺,朕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赐你些什么?不如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
叶闻渊深吸一口气,朝昭成帝行了一礼:“请陛下赐臣一位夫人。”
“哈哈哈哈。”昭成帝大笑,“朕怎么忘了,你岁数也不小了,还没成家这事。好好好,你说你看上了哪家姑娘,这满京城的姑娘,只要是你看上的,朕都给你赐婚。”
“臣……”叶闻渊顿了顿,郑重道,“想要晋怀公主。”
闻言,昭成帝愣了愣:“你要……长宜?”
“是,臣只要晋怀公主。”
“这……叶卿,朕不是不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你,只是……”昭成帝犹豫道,“朕从前答应过长宜,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
“这样吧。”昭成帝道,“朕帮你问问长宜,看她愿不愿意,若是她愿意,朕便允了你,你看如何?”
“谨遵陛下意旨。”叶闻渊微微赧然,心想现下赵长宜总该愿意了,她对他说过“好”的。终于能风风光光把她接回家供起来了。
昭成帝遣人把赵长宜叫了过来。赵长宜一进殿里,发现叶闻渊也在,猜他大约是刚和父皇议完事,不由地朝他看去。
赵长宜偷看了叶闻渊几眼,收回眼神,盈盈朝昭成帝行礼:“父皇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昭成帝对赵长宜道:“父皇今日宣你,其实是为了你的婚事。”
“婚事?”赵长宜想起前几天,舅母喝醉酒在宫宴上说她和表哥般配,还说要请父皇给他们赐婚的事。
该来的总算来了吗?
昭成帝道:“父皇想给你指一门婚……”
赵长宜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眼光余光偷偷瞥过叶闻渊,心跳快了起来。
若是非要嫁人,那她觉得好像只有叶闻渊勉强可以接受。至于别人……
赵长宜看了眼叶闻渊,咬牙道:“父皇,我不愿意。”
叶闻渊呼吸一滞,双眼微睁,缓缓抬头朝赵长宜看去,看见她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心里燃了多年的火,渐渐熄了。
昭成帝气笑了:“朕都还没说是谁呢?你这么快拒绝?”
“我还不想成婚。”赵长宜道,“而且您说过让我自己选夫婿的。”
昭成帝:“那你说,你选中谁了?”
赵长宜红脸偷瞄叶闻渊:“我……还、还没想好。”
昭成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走吧。”
赵长宜一听此话,当即开溜。
昭成帝为难地看向叶闻渊:“叶卿,你看这……”
叶闻渊敛眸沉声道:“臣明白,强求不得。”
接连两次被拒,叶闻渊有不解也有愤怒,他想质问赵长宜,如果她从未对他有意,一开始就不该对他说“好”。给了他希望,现在又不要他了,这算什么?
耍他玩,很有意思?
出宫前,叶闻渊在宫中大花园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远远地看着她笑闹的样子,忽然心里所有的气全没了。
质问又有何用,她都说了她不想成婚。叶闻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有的骄傲,好像在她面前都一文不值。
如果这样选择,她开心的话,便怎样都好。
叶闻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南瓜小灯,长宜向来喜欢这些小玩意,他想给她很多很多,便做了一屋子。但现下大约连手上这个也送不出去了,她不会想要他送的南瓜小灯。
*
情场失意,叶闻渊寄□□业。平水患、镇流民、变新法……
岁月流转,叶闻渊渐渐地把赵长宜藏在了心里隐秘的角落。
昭成十九年夏,边关告急,西戎大军势猛,大梁军队连连败退。
西戎王受邀携使臣前来大梁商讨议和之事。昭成帝大摆筵席宴请西戎王。宴席之上,西戎王闭口不谈议和之事,只饮着酒夸赞跳舞的舞姬舞姿好看。
昭成帝知他好色,很大方地将这些舞姬都赐给了他。
西戎王得了美人,终于有了那么点愿意谈事的意思。
西戎王举着酒杯道:“西戎与大梁交战多年,本王听闻大梁有心与西戎议和,说实话,本王也无心恋战,就看大梁皇帝愿意拿出多少诚意与本王议和了。”
昭成帝笑道:“诚意?朕赐了你这么多美人,看起来还没诚意吗?”
西戎王道:“这算诚意?说句不好听的,这世界上两条腿的老鼠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好找吗?本王想要几个便能有几个。”
昭成帝沉下脸:“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陛下都知道,何必和我装傻?”西戎王勾唇笑笑,“我要边境十城。”
西戎一个小国不过大梁二十几城大小,开口就要大梁十个城池,真是狮子大开口。如今大梁势弱,泱泱大国却被临界小国这般欺辱。
西戎王咄咄逼人:“怎样?只要大梁皇帝愿意拿边境十城做交还,我立马撤军。”
西戎王话音刚落,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微带着怒气的声音。
“割你身上十块肉,你愿不愿意?”
昭成帝道:“长宜不得无礼。”
西戎王抬眼看向说话之人,说话之人一双惹人怜的眸子正瞪着他,一皱眉让人跟着心都碎了。西戎王一向是爱美人的。
尤其是这样的绝色美人他更爱。他玩腻了逆来顺受的女人,难得碰到像这样身上带刺的,内心的征服欲一下子被带了起来。
自那日宴会上见了大梁公主,西戎王便惦记上了。整日守在琼华宫附近蹲赵长宜。赵长宜越不见他,他就越来劲。
他更是放话,只要晋怀公主愿意嫁给他,他便放弃索要边境十城,并退兵三十里。
一时间,关于西戎王看上了晋怀公主的流言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酒楼里,送酒的小二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此事。
叶闻渊独自坐在角落饮酒,隔壁来了几个西戎人,正用西戎语窃窃交谈着。
“大王还真打算娶小公主做王后吗?”
“那当然,一个女儿换边境十城,这笔交易够划算,大梁皇帝已经同意了。”
“大王也不亏,想想小公主香滑的肌肤,诱人的雪峰还有婉转的娇哼,那滋味啧啧啧。”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个玩物,等大王玩腻了,说不定咱们还能分一杯羹,就像上次察哈国的小郡主一样……”
话音刚落,说话的西戎人结结实实挨了叶闻渊一拳。他自认为武艺不错,却被眼前这个疯子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喉咙被锁紧,嘴里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你……你听得懂西戎话。”
站在一旁的另一个西戎人见状吓了一条,指着自己伙伴,威胁叶闻渊道:“你若是再敢动他一下,我们大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西戎人料定了,如今大梁正欲跟西戎议和,他们穿着西戎将士的衣服,大梁人在他们面前不敢造次。
岂料他这番威胁下去之后,那大梁人没有松开他的伙伴,反而笑了起来。不久,他的头顶传来那大梁人冷到彻骨的声音。
他用西戎话反问他们:“你猜,你们今天有没有活路?”
*
华英殿内,昭成帝正在批阅奏折。内官进殿通禀,说是叶闻渊求见。昭成帝批奏折的笔微微一顿,对内官道:“宣他进来。”
昭成帝听见叶闻渊脚步声渐近,微微抬头直言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朕在成为父亲之前,首先是大梁国君,长宜不光光是朕的女儿,更是大梁公主。国有难,容不得她选。和亲圣旨朕已经拟好了,明日便昭告天下。”
叶闻渊道:“西戎王狡诈,就算让殿下去和亲,他也不会放弃大梁这块肥肉,再次攻打大梁只是时日问题。今日送美人,明日送城池,只会让西戎更加贪得无厌,割让得越多,西戎侵犯我大梁只会越快。大梁危矣。”
“朕何尝不知这层道理,送长宜去和亲不过是扬汤止沸之法。可是要釜底抽薪谈何容易?”昭成帝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目光深深看着叶闻渊,“西戎小国今日之所以能骑到我大梁头上,究其根本是因为我大梁国力日差。”
“朕不怕跟你直说,大梁从芯子里就开始烂了,那些陈腐繁冗的东西不改变,大梁永远没救。可惜朕已时日无多,有心无力。”
窗外夜色无边,殿内寂静无声。
沉默片刻,叶闻渊无比郑重道:“臣愿意成为陛下的剑。”
“你可知成为朕的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昭成帝抬眼看向他,“朕将赵氏的烂根连根拔起,可朕身为赵氏子孙有许多不得已、不能为之事。朕要你替朕忤逆赵氏,改新政、变新法、除奸佞、废旧例。”
“是。”叶闻渊回道。
昭成帝又问:“若是不成功,你会从人人敬仰的君子成为万人唾弃的乱臣贼子。说不定死后还要被人掘坟,被史册污蔑,遗臭万年。你也愿意?”
叶闻渊答:“臣愿意。”
“这条道,没有人与你同行。”
叶闻渊低头看向脚下,回道:“臣知道。”
昭成帝静静地看着他:“你付出这么大代价,是为了长宜?”
叶闻渊没否认,也没承认:“请陛下收回和亲圣旨,不要让晋怀公主去做扬汤止沸的汤。”
“朕允你。”
“谢陛下。”
“值得吗?”昭成帝道,“你这么做,她不会知道,也不会因为感激你就嫁给你。”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叶闻渊朝昭成帝行了一礼,“臣愿终其一生,以践此诺。”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感激。
他明白赵长宜的选择不会是他。可若是将来赵长宜有了自己的选择,他会为她开心。但她出嫁那日,他或许也会嫉妒和难过。
叶闻渊想,自己对赵长宜大概从来就不是喜欢,他对她感情,似乎比喜欢更浓烈、更深刻。
他要她拥有满身荣光和真正的自由。愿她可以选她想要的,做她想做的。愿她可以肆意的笑,愿她一生繁花似锦。
他愿意用一生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