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叶闻渊睁眼醒来,亲了亲冬日贪睡的赵长宜,起身换好衣服,出门时看见桌子上放着昨夜剪好的纸花,笑了笑将带着美好期盼的纸花贴在了窗上。
出房门时,遇到了来送水的香橘,叶闻渊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过会儿再来吧,让她多睡会儿。”
昨夜下过雪了,地上积了一层薄冰。宫道上早早地便有宫人在撒盐化冰。
华英殿内,炭火烧得正暖,书案旁的香炉轻烟缭绕,赵长辉边啃着枣子,边举着朱笔百无聊赖地批着今日新递上来的奏折。
张内官从殿外进来,通报他说叶闻渊来了。赵长辉立马正襟危坐起来,收掉桌子上的枣核,边吃东西边批奏折,绝对不能被叶闻渊抓包。否则他又要开训。
叶闻渊缓缓走近殿内,脚步声渐近,赵长辉抬头向他望去:“叶卿这么早来找朕所为何事?”
避免叶闻渊有所察觉,赵长辉先发制人开口发问,引开他的注意力。
叶闻渊眼角余光扫过赵长辉脚边滚落的枣核,心中明了,却暂时闭口不提此事,只回道:“臣今日来是有一物要呈给陛下的。”
赵长辉应道:“行,呈上来吧。”
赵长辉显得兴致缺缺。以往叶闻渊给他的东西,不是成堆的奏折,就是无聊透顶的治国书典,绝不会是什么稀罕珍玩。
他猜的没错,叶闻渊果然呈了一卷书册给他。
虽然对叶闻渊呈上的这卷书册完全没有兴趣,但赵长辉还是很给面子地翻开了书页。只是随着书册里的内容一点点印入眼帘,赵长辉原本平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原户部尚书谢诚,昭成十二年初,贪墨朝廷赈粮一万四千三十九斤,于昭成十二年秋,火烧粮仓企图掩盖其罪。昭成十六年初侵吞朝廷所拨赈灾银十万六千两。昭元三年,再次私吞赈粮三万三千四百六十斤;吏部林知松、袁成翰……”
赵长辉怎么也没想到叶闻渊交给他的竟然会是一本记满了朝臣贪赃枉法罪证的账本。里面条条框框写得清清楚楚,将所有可得的证据都记录在案。
叶闻渊道:“这是臣入仕多年搜集整理而成,今日将此物交给陛下。”
赵长辉拿着书册一脸疑惑地看着叶闻渊:“你把这本册子交给朕?”
这本册子留在叶闻渊自己手上,不是更方便他控制朝野吗?叶闻渊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是。”叶闻渊道,“水至清则无鱼,里头的人该怎么处置,是斩草除根,还是留着有用,这个度怎么把握全凭陛下做主。”
赵长辉一脸茫然:“你让朕自己处置?”
“是。”叶闻渊道,“陛下长大了,总有一天要亲政,该学着自己做主了。”
亲政?自己做主?赵长辉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叶闻渊口中听到这句话。
赵长辉觉得自己看不透叶闻渊,有时候叶闻渊像个严师,对他严厉苛刻,教他如何处事如何为政。他心中对叶闻渊也有敬重之情。
可他为政倒行逆施,又夺兵权架空皇权,所作所为像极了专横强势的逆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赵长辉人厌恶他畏惧他多过敬重他。赵长辉恨极了叶闻渊动不动就否定他的样子。更多的时候,赵长辉觉得自己在叶闻渊眼里只是一个任他摆布的傀儡。
叶闻渊上前几步,弯腰捡起掉落在赵长辉脚边的枣核,沉声训道:“写字的时候,不许吃东西,弄得满纸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你长姐那些习惯,好的你不学,坏的倒是学得七七八八。”
听到叶闻渊出声训斥自己,赵长辉缓缓回过神,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是真的吗?”
“你说要朕亲政的事,是真的吗?”赵长辉又问了一遍。
“是真的。”叶闻渊道,“但不是现在马上,陛下还需再磨练一段时间。陛下有平天下之志,心怀仁德,明辨是非,臣相信假以时日陛下会偿心中所愿,有所作为。”
赵长辉从未从叶闻渊口中听过类似认同他的话,一时愣怔,华英殿内静得出奇。
叶闻渊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行至殿门口,赵长辉出声叫住了叶闻渊。
“等一下。”
叶闻渊回头:“陛下还有何吩咐?”
赵长辉捏着手里书册,犹豫再三,终道:“叶卿今日将此物给朕,作为交换,朕也想把一物交给叶卿。”
赵长辉从内殿取来一只锦盒,缓缓递到叶闻渊手上:“是长姐的遗物,是她像朕求来的。这东西与你有关”
叶闻渊怔怔地看着锦盒:“与我有关?”
“你还记得两年多前你夺了朕兵符的那日,长姐忽然出现在大殿上的事吗?”赵长辉望了眼窗外的雪,“那日地上积了那么厚的雪,她脚上湿透的布鞋都没换就急急赶来大殿,只是因为迫不及待想将这东西交给你。”
“朕对你说的话,从来都只敢信一半,包括今日你告诉朕,你会让朕亲政之事。”赵长辉道,“可朕的长姐不一样,只要是你说的话,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去信。”
赵长辉对叶闻渊道:“你便当是全了从前你与她之间的同窗之情。今晚,到她陵前为她点一盏长明灯,告诉她你想让朕亲政的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朕一年也统共去不了几次皇陵。叶卿若是有空便多替朕去皇陵看看长姐。”赵长辉深深地看着叶闻渊,“你若是去看她,便多带些她爱吃的小食,爱摆弄的小东西。你知道的,她这辈子统共就那么点乐趣。”
到时她喜欢的东西和人都齐了,心愿也全了。
叶闻渊应了声“好”。他盯着锦盒看了很久,问赵长辉:“臣可以打开锦盒看看吗?”
赵长辉道:“可以。”
时隔近三年,锦盒内藏着的东西重现天日。金丝所织成的锦卷上,写着圣谕。
叶昭适婚娶之时,与长公主长宜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择良辰完婚。
赐婚圣旨的卷轴里还夹着一张小纸条。
时间太久纸条泛黄,上面写这几个小字。
这个字,叶闻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纸的正面笔锋轻佻地写着的一段话:长宜心悦叶昭已久,敢问勇士愿娶佳人否?
翻到纸条背面,上面写着染了泪渍的四个字:他不愿意。
“你放心她一个死人,影响不到你,这不过是一张废旨……”赵长辉话未说完,殿内早已不见叶闻渊的踪影。
叶府仓库,赵长宜正在点算年初一要送给凌太傅和凌夫人的年礼。
外头下起了雪,赵长宜有些担心叶闻渊,也不知道今日他走时带伞了吗?穿了雨靴吗?
正想着,仓库门被风雪吹开,赵长宜走到门边,想把门带上,不经意抬头,对上了心中所想之人的眼睛。
叶闻渊今日回来得好早。
他长睫带雪,眼角沾了寒意,衣衫被雪浸地微潮。几息间,他颀长的身体遮住了光。
“愿意。”他说,然后有些许强势地覆上了她的唇。
门嘎吱被带上,赵长宜被抵在门上,替换气息间断断续续问:“愿意什么?”
叶闻渊轻轻松开她,对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什么都愿意。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愿意把所有都交给你,我是你的。”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赵长宜一时有些愣怔,直到她整个人被叶闻渊摆到了大箱子上,才微微缓神。接下去他要做什么,不用想她也知道,赵长宜羞赧道:“要在仓库?天还亮着呢!”
叶闻渊讨好了她很久,在她迷离之际,对她道:“我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
这一番闹腾结束之时已是黄昏,仓库一片狼藉,赵长宜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鼓胀着脸生气道:“都怪你!”
叶闻渊一声不吭默默地帮着收拾东西,红着脸全当默认。
两个人慢悠悠收拾着,赵长宜忽然从掉在地上的一大堆东西里,翻出了一本小册子。
“京城游记……”赵长宜愣愣地念出写在封面上的几个大字。
叶闻渊闻言,急忙从她手中抢过书册,咬牙道:“别看。”
不让她看她偏要看,这里头肯定藏了什么秘密。
赵长宜理直气壮伸手问他讨要:“你方才还同我说,什么都愿意给我的。我要看,你给不给?”
叶闻渊无奈把册子给了她,整个人背对着她,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看外皮只是本记录自己所看风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游记,赵长宜翻开小册子,里头的字工整到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叶闻渊写的。
这些字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想来是他小时候写的。
第一篇游记《游锦湖》是这么写的——
常有人说锦湖秀丽婉约,诗情画意,今日一见果然如我所料,是那些人瞎吹的。池塘那么点大的地方,湖水发绿又发臭,湖边卖茶的摊子竟要一两银子一碗茶,茶小二对我说茶是用锦湖水泡的,是他们这的特色。
幸好他及时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既省了一两银子,又避免了被锦湖水泡的茶毒死。真不懂为什么湖边还有那么多文人墨客对着一滩臭水赞美。
哎算了,这可能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吧。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长宜看着第一篇游记忍不住大笑出声,“你真可爱哈哈哈哈众人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
叶闻渊绷着脸挤出两个字:“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