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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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垢山庄。

连城璧已然回到山庄,母亲于山寺清修,偌大的山庄除那些个奴仆只在,再无他人。

安静得有些可怕。

连城璧于榻上和衣而眠,眉宇间却隐隐有几分忧色,鬓角冷汗涔涔,睡得极不安稳。

天宗、逍遥侯、连泽天,这三个词仿佛是一个魔咒,使得幼年时所见的那一幕再次化为梦魇入到他梦中,教他无力挣脱。

迷蒙中,似乎有一双手轻柔拂过他的面颊,有如晚风徐徐,似欲抚平他眉心沟壑。

颜溪动作极轻地抚上连城璧的眉心,一点点描摹他的容貌。

睡着了也好看。颜溪想着,忍不住又去想连城璧究竟在梦里看见了什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突然,连城璧紧闭的眼颤了颤,似要醒来,颜溪一惊,当即闪身出去,将自己身形掩于浓重夜幕之中。

连城璧自梦中惊醒,当即便发觉了几分不寻常来,他沉默了片刻平复心境,却在屋顶那人试图离开时开了口:“晚间风大,不下来坐坐?”

“……”颜溪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腿,从房顶上窜下来,站在了连城璧的床前。

连城璧也是没想到颜溪会胆大到大晚上的单枪匹马跑到无垢山庄来,亏得他向来习惯和衣而卧,不然……他低咳一声打住自己脑内的想法,抬眼看着面前一副做错了事的小孩儿模样的颜溪:“颜姑娘大半夜的不在家安寝,却跑到连某房中,怕是不大妥当吧?”

听到连城璧的称呼,颜溪瞬间整个人都蔫儿了,她的手背在身后绞了许久,方才讷讷开口:“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看看自己?

连城璧又想起那日萧十一郎见了她打招呼时的那份熟稔,想起沈璧君看见她时的那份微诧,他们相识……皆在他之前。

连城璧唇角微抿,语气却越发冰冷:“颜姑娘朋友多的是,连某只怕是担不起姑娘厚爱。”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颜溪急急开口,“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连城璧将涌至嘴边的话语咽下,他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也是在期待着她的解释的。可他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要求她的解释呢?他细细想了一圈,竟找不出半分理由能够正大光明地责问她。

朋友,朋友。

呵。

颜溪看他半晌未开口,越发心惊,一时间竟顾不得连城璧那冷凝的脸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真的可以解释的!你订婚那天我是看到萧十一郎和风四娘在一起,图的好玩跟着他们一路到沈家庄,结果被他们发现了,然后他们带我一起进的沈家庄,还顺手带出了沈大小姐,然后我们就分手了,我听说你要去接刀就跑去了关外可是你没来,然后我就跑到沈家庄去找你了,后面我就一直跟着你了!我真的没有做别的什么事情了!”

“你与连某说这些做甚?连某于你,也不过是一朋友而已。”

“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颜溪忽而顿住,一双手也慌乱地松开,带了几分羞怯地转过身去。连城璧的手骤然失去了那份温度,略有些失意地微蜷了蜷,便听到那头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

“我、我喜欢你。”

明明是轻若蚊呐,听在他耳畔却恍若石破天惊。

连城璧一时愣怔,只觉得胸腔内原本有条不紊的心跳,隐秘而不动声色地漏了一拍。

何谓喜欢?

他也不是没有从古书中读到过那些描述爱情的语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这字字句句无不是谈及心中喜欢,可落在他身上,却尽数汇成了无边的茫然。

一直以来,母亲所教导的都是君子端方,克制隐忍,事事以光复连家门楣为重,感情之事,从未提及,甚至他不过是看几眼坊间流传的话本,都要被斥以不务正业。

便是那几句与情爱相关的诗词,也是他自家中的丛书中无意间翻阅所知,而他本身于此,并无半分了解。

这二十余年下来,他竟是从未真真正正地喜欢过什么。

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便去做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就好比那割鹿刀。

割鹿刀,沈家,沈璧君。

连城璧忽又一怔。

他已与那沈璧君订了婚了。连城璧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了,他已有婚约在身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这场婚约对于他的束缚,于他而言,那场婚约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便是那时在林间,他也未曾想起这场婚约来。

而此时,婚约却成了他的阻拦。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突然有些想笑。

颜溪惴惴地期待着连城璧的回应,长久的沉寂使得她的心头有些隐隐地不安。

“颜姑娘应当记着,连某已是有婚约在身的。”

一声幽幽长叹,却教颜溪的眼眶瞬间红了。

“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心动?”她颤声开口,慢慢地回了头去瞧连城璧的反应,“那我们同去寻沈璧君的那几日,你为什么对我照顾有加?那日见了萧十一郎之后,你又为何无故与我置气?”

连城璧不答,只是偏过了头去不看她。

不想答,亦或是不敢答。

颜溪一时气结,径直上前去一把推在了连城璧的肩上,连城璧正想着什么出神,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床上,随后便觉怀中有人压了上来。

淡淡的女子清香扑了满怀,唇上倏忽传来温热的触感,一霎心跳如雷,在连城璧猛然瞪大的眼中,倒映出颜溪泛红的眼眶。

她问他:“即使是这样,你对我也没有半分心动吗?”

次日清晨,连城璧起早,去了他母亲白红莲清修的庵堂。

庵内佛音阵阵,禅香袅袅,飘然世俗之外。

堂内,白红莲独身一人盘膝坐于软垫之上,身着素衣,手持佛珠,正在潜心礼佛。

“娘。”连城璧推门而入,手下动作却是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方净土。

“我不是说过,你的时间不必用来看我,而是要用在读书、习武,好早日洗去连家门楣上的耻辱。”软垫之上的人纹丝未动,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手中的佛珠。

“娘的话孩儿时刻谨记于心。”连城璧垂首应是,“只是,娘,您有没有听说过割鹿刀?”

“割鹿刀?”白红莲拨弄佛珠的手忽而顿住,她抬眼看向连城璧,“传说这割鹿刀在手便可一统江湖,只是自从它入了沈飞云之手,便已销声匿迹多年,你今日缘何问起?”

连城璧上前一步,将近期发生之事悉数道来:“沈飞云近日嫁女,这把割鹿刀作为嫁妆重出江湖,又在入关之时离奇失踪,如今全武林都在猜测割鹿刀的下落。”

白红莲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沈飞云素来狡诈多端,其中必定有诈。用割鹿刀做嫁妆,”她突然嗤笑出声,“也不知谁是这倒霉的姑爷。”

连城璧眸光中有暗芒一闪而过,终是没有再开口,他朝白红莲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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