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以为,十四爷同她闹完后,大概就不会再理她了。心理还有一点过意不去,觉得是不是自己当时说的话太重了,伤了人家的自尊心。还想着找个机会同他再好好聊聊,没想这人,又没事人一样,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了。
彼时圣驾驻跸桃园县,康熙欲登舟巡河,身边除了几个心腹大臣同儿子女儿们随行,便就是寸步不离的两队带刀侍卫。
康熙同张鹏翮君臣几人在船首,只听张鹏翮一路介绍治河心得,另计两岸百姓几许,良田亩数烂熟于胸般一一细说出来。
康熙听着大为感慨,“黄泛之灾不绝,百姓就没有真正的好日子过。”
张鹏翮大感惭愧,“是下臣治理不力。”
康熙摆摆手,“你于河道任上扎根十数年之久,家中亲人过世也没赶回去奔丧,朕又岂能怪你。这不过是个苦差事,办好难,办砸了却有丢官害命之险。难得你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这一方天地,若没有你在竭力守护,只怕不堪设想。”说到这里,康熙又语重心长起来,“朕既把这个重任托付给你,你便不需再有顾虑,要是有谁胆敢阻挠你治河,大可将他先斩后奏。”
这话岂止是认可张鹏翮的工作,更是对他的难处表现出了理解和支持。
只是治河不像御下治人,汛期每年都有,除了开源引流,修堤筑坝也是必不可少。
宁汐同公主们倚在后方船栏处欣赏着沿河两岸的风光,只见远山逶迤,近树丰茂,岸边水田秧苗葱郁,倒是一派风景如画的江南景致。
行到一个地势偏低处,那里正有工人在修筑河堤,公主们看着新鲜,便问:“只那样做便可将河堤巩固住了吗?”
宁汐也不是很懂这些:“大概行吧,张大人治河经验丰富,怎么修堤,他比咱们懂。”
九公主就似懂非懂地哦了声,随即又指着右前方不远处的地方雀跃道:“快看那里有一片花海,我们待会儿过瞧瞧罢。”
宁汐顺着九公主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田,这个季节,该是花蜜盛产的时候,想着走前卖上几罐才行。
高级建筑工:“原来古早时期是这样治理河水的,原始而纯朴的画面,很有时代美感。”
宁汐让这个第一次发言的小伙伴的ID给吸引了,她还没问什么,又有相关的ID跳出来发表意见。
螺丝丁:“方法方式暂时不说,他们修筑堤坝所用的材料好像不太过关呢?”
小小泥瓦匠:“经评估,如果把洪水的等级分为五级,前面这个在修工事,顶不住两级。而据档案记录,古早时期的汛期,尤其是这种重要节点,往往要承受上满级洪水的洗礼。”
宁汐听得吓了一跳:“不是吧?我看他们修的也挺整齐的。”哪怕把上帝视角放到最大,宁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而且这个工事如果真的有问题,祸害的可不仅仅是这一方百姓,下游人口不知还有多少要遭灾。
小小泥瓦匠:“那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里面全是一些泥土木屑来填充的,洪水一来立马就能决堤崩溃。”
不清不楚:“可是为什么要偷工减料呢,石头也不值什么钱吧?”
螺丝丁:“既然有人去做,那就肯定有利益在里面。”
不论什么时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都是适用的,所以对于螺丝丁的说法,宁汐是认同的。
宁汐看了看左右,她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者,但也不是孬种。这种事情如果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让她知道了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只是这众目睽睽的,她也不能太过盲目。
“怎么了。”十四爷凑在边上很久了,见宁汐在左右观望,心猜她这是有事。
宁汐想了一下,总归是要让人知道的,直接捅皇上跟前去她不敢,倒不如让个阿哥去说。
耳语了一通后,十四爷的眼睛都直了,他也没有傻傻的马上嚷嚷开去,而是看了看对面,小声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呀,宁汐一时忘了这茬。可话都说出口,难道还能再收回来不成。
当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让她瞎编,一时也是编不出来的,“就是凭的直觉。”
四爷也看到了这边的小动作,靠过来询了句,“你们在这窃窃私语甚么。”
十四爷一撇嘴,“在说四哥你敢不敢去挖一个烫手山芋。”
就让宁汐拍了下。
“来,再多打两下练练手。”十四爷把手一伸,打不够似的。
宁汐懒得理他,只把方才说给十四爷听的话,又悄悄说了一遍给四爷听。
四爷的脸色都变了,“这种事可不能信口雌黄。”
汛期马上就要到了,如果这个时候传出来堤坝工事有问题,首先就能造成民心大乱。
“这事爷去核实,你们不许乱来。”四爷这话主要是对十四爷说,毕竟他就不是个内敛的人。
宁汐本来就没打算去蹦跶,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她都不知道,哪怕有直播间,有道具,也不可能防得住暗箭。
之所以把事情告诉四爷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有阿哥的身份,真动了别人的奶酪,现实的身份还能够护体。
不过是回去居所后,十四爷又悄悄撵进了宁汐的屋子。
宁汐正在整理着路上买回来的一些手工艺品,见十四爷鬼鬼祟祟地进来,唬倒是没给唬着,不过是问他,“阿哥这是想通了吗?”
这人哪怕在船上看着挺正常的,但宁汐还是能感觉出来,这人的心里一直在憋着气,要不然凭他做表面工夫的那个劲儿,断不会对四爷说出那样挑衅的话来。
十四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爷现在给你个机会。”
“奴婢不要。”宁汐想都不想。
十四爷气结,“你知道爷要说甚么了,拒绝的这么快。”
宁汐想当然道:“阿哥不就是想说给你做福晋的事情嘛,奴婢不乐意。”
她的意见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康熙肯定不会同意阿哥的福晋是个她这种出身。所以她是疯了才会跟着十四爷胡闹,要是惹得康熙一个不高兴,再亲手把他们的友谊小船给掀翻,那她可真就要凉凉了。
“谁要跟你说福晋的事情了。”十四爷脸一红,说起话的时候脖子都梗了起来。
宁汐:“那阿哥跑奴婢房里来干嘛来了,让我教你如何排解那个的。”说着就往十四爷那儿瞅了眼。
把十四爷给羞的,真以为让宁汐给看去什么一样,登时就侧过身去,嘴里骂咧了句,“你个姑娘家的,还能不能要点脸。”
宁汐笑了笑,也不逗十四爷了,“行了阿哥,咱们往后就都别再纠结这种事情了,谈谈生意,赚赚钱不是挺好的。”想想在济南府签下的那些单子,只代理费就快要上六位数了,虽然银子还没到手,但是有个数字在那里,就是一种动力啊。
“生意的事不着急。爷来找你,是想问你,想不想脱籍。”十四爷一本正经地说着。
宁汐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脱籍,脱什么籍。”脑子里灵光一闪,眼睛跟着亮了起来,“阿哥说的是脱奴籍。”
十四爷往圈椅内一坐,翘起了二郎腿,“一句话,想不想。”
“想啊,当然想了。”宁汐跟着坐到一旁,转念又觉得不对,“奴婢家祖上就是旗人,哪怕脱了奴籍,那也还是你们皇家的奴才吧。”
“笨啊你。”十四爷好不容易抓住一点可以说教的,自然是要往大了说:“做人得把眼光放长远点,你觉得在咱们大清的国土上,是旗人更尊重还是汉人更尊重。
旗人虽也分个三六九等,可你一旦被抬了旗,身份自然就不同了。
再往宽了说,你现在经营着妆品营生,虽然还没到日进斗金的地步,可往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只待你盈积成为个一方首富,再替朝廷做上几件益事,届时就连皇上,不是也要抬举你几分。彼时漫说是皇商,便是赐你国姓也无不可。”说到最后,竟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托了个无限大出来。
宁汐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住了几个关键字眼,譬如首富,再譬如皇商,至于爱新觉罗氏,还是算了吧,她觉得自家渣姓就挺好的。
“那,要怎么做呢。”抬旗说的简单,即使立了军功,都未必能得到的殊荣,她教导两下阿哥人事就能了?哄鬼呢。
十四爷笑着勾了勾手指,示意宁汐附耳过去。
宁汐狐疑地看着十四爷,到底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十四爷瞅了眼宁汐那粉粉的耳廓,圆润的耳垂下挂着一个坠子,算不上精贵,胜在同她人一般,小巧可爱。
宁汐等了半天没听到,扭头唉了声,还没对上十四爷,就让他揪着耳朵给推回了脸,有热气吐在耳畔上,接下来便是一阵细碎的低语。
宁汐边听边挑眉,“可我也没阿哥的身手,要是让人发现了,跑都来不及吧。”而且,“这事直接告诉皇上不是来得更快些吗?费这些事,万一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范,再给及时填补回去,那咱们不就成了诬陷他人的小人。”
十四爷啧了声,拿指点了点宁汐的脑门,“你说堤上的工事有问题就有问题吗?谁去核实过了,贸然往皇上跟前那么一说,要是有误呢,不是也一样落不得好。”
宁汐拍开十四爷的手,“那四爷不是说了他会去核实,咱们还去费这个劲儿干嘛,别添乱才是。”
十四爷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了,“合着爷之前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是罢,那要是甚么事都由着别人去做,你还立个球功啊。想不想脱籍了。”
好像说的还蛮有道理的。
是以,宁汐在小树林里换上了十四爷拿来的夜行衣,再系上罩面,同他一起往白天经过的那段河堤悄悄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