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车项目基本耗光了两人的精力,池醉不打算连闯,而是回去休息——他需要深度睡眠。
走到‘玩偶之家’门口,地面仍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胖猪和小白花的尸骸不见踪影,仿佛有什么东西把原本黏在地上的碎肉、血迹都贪婪地舔舐殆尽。
从进入这个游戏开始,池醉就知道,原地踏步的人迟早会死。
‘玩偶之家’看似安全,实则并不安全。完成不了项目的玩家无法进入这个避风港,只能在绝望的清晨迎来死亡。
池醉似乎窥见了游戏背后的巨大影子,它眼带蔑视、不屑、嘲弄、讥讽,冷冷旁观着可悲的玩家们挣扎求生,而又逼迫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不断前进,踏着自己或别人的血。
神明……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以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池醉很少有这样伤春悲秋的时刻。他自认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这个所谓的‘神明游戏’,反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唇角勾出一个阴鸷的笑容,池醉垂头,掩住神经质的目光,低声笑起来。
赌上一条他本来就不在乎的命,‘神明游戏’不如改成……‘弑神游戏’?
池醉躺在床上,差点笑断了气。
天花板上的玩偶们依旧是老样子,安静如鸡。
……
第三个夜晚——
池醉差点以为整个玩偶乐园里只剩他和薄冰两人,直到一个人头从高空抛物线般坠落,狠狠砸到他脚边。
严格来说,如果不是池醉闪得快,或许已经和人头来了个放大版面对面。
这张脸很熟悉,赫然是与他有过争执的非主流。
非主流面色青白,脸部肌肉已经彻底僵硬,瞳孔完全松弛涣散开来。他的神情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欢乐,嘴巴向两边咧开,似笑非笑,就这样直勾勾地刻在脸上,露出一片黑色口腔——
还剩半截鲜红的舌头,软绵绵地垂在那儿。
而他的笑意里,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却来不及逃走一样,类似于潜意识的微表情显现。
头颅下则坠着一小截脖子,切割处血肉模糊,伤口极其平整,只稍有倾斜——手法太快了,风过,头落,基本要到达这种速度,不可能是人为。
池醉抬头,刚好看到盘旋而下的过山车,温暖明亮,却又暗藏杀机。
“走吧,别看了。”
薄冰不露痕迹地离人头远了些,道:“先去摩天轮。”
池醉于是收回目光。
……
两人走后,黑暗中露出无数双猩红的眸子,有什么扑向了那个人头,连骨带肉一起撕咬着。很快,白色的东西流出来,伴着“咔嚓咔嚓”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在这寂静的乐园里,分外动听。
灯光重新恢复到明亮,地面依旧那样干净,只是多出了一块血淋淋的头皮。湿漉黏腻的头发紧紧粘在头皮上,像垃圾一样被踢到路边,很快和枯黄的花草融为一体。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直面摩天轮,池醉才发现,远看寻常大小的摩天轮,近看竟然高耸入云,给人一种极其可怕的逼仄感——
好像面前的不是什么游乐设施,而是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怪物,它邪恶的瞳孔时时凝望着你,血盆大口张开,等你主动跳进去,好将你吞吃入腹,令你尸骨难存。
仅仅站在下面,沉重的压力就如巨浪般滔天袭来,令人不由自主产生对于死亡的畏惧。
摩天轮的座舱很大,玻璃是透明的,不少座舱上都印着大片黑紫色的血,池醉甚至看到了几个血手印。有高有低,他已经能想见一个活人被困在里面,双手不断拍打着玻璃挣扎,最终无力滑落,指甲划过玻璃发出“呲啦呲啦”的尖锐声……
困死在里面的?
他眯起眼,不像。
薄冰的脸色却染上几分苍白。
“小薄饼,你不会恐高吧?”
薄冰不答,默认的意思。
池醉幸灾乐祸地哀叹一声:“实惨。”
薄冰翻了个白眼,朝告示牌走去。
这回的告示牌打起了哑谜。
【游客须知:
1、每轮游戏持续时间为5分钟;
2、面对面;】
【注:
1、本项目为双人游戏,每人有且仅有一次参与机会;
2、完成本项目后,请至工作人员处领取友情印章;】
“面对面挺好,”池醉恶劣地说道,“不过,是你和我面对面,还是我们和其他东西面对面……就未知啦!”
座舱里明明有四个座位,告示牌上却说这是个双人项目,细思极恐。
薄冰脸色愈发苍白,他是真的硬核怕鬼,怕到战战兢兢身体完全动不了的那种。
和那些玩意儿面对面?光想想都头皮发麻。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池醉:“你闭嘴!”
池醉并不在意他恼怒的语气,这反而使他开心起来:“给你一分钟时间调整状态哦,小薄饼。”
一分钟后,薄冰深吸了口气。
“走!”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铁栅栏。
摩天轮自发性地停下,巨大的座舱悬在高台上,容不得玩家自己选择。
很不巧,非酋之力又发挥了作用,停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玻璃上画着血笑脸的座舱,单看图案像是孩子的胡乱涂鸦,此情此景下却仿佛无声的致命邀请。
笑脸起初很小,只占了玻璃的十几分之一,接着逐渐扩大,最后挤满了整个玻璃,那弯弯的嘴巴从下方延伸到座舱顶部,形成一条扭曲的细线,诡异极了。
薄冰硬着头皮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池醉自然坐在他对面。
问题是,四个座位,排列是两个两个面对面,这也就意味着,两人身边分别空出了一个位置。
谁坐呢?
又是一个细思极恐的好问题。
薄冰脸色煞白,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蔓延到头部,牙齿都咯咯打着颤儿。
池醉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但这座位很硬,硬的他非常不舒服。
两人都坐好后,摩天轮动了。
转动的速度很快,不像看上去那样平稳。池醉的视线逐渐远离地面,到达高空。
但奇怪的是,高空并没有让他产生视觉感应。
按道理,高空往下看,地面上的物体会向后移,自然而然地造成视觉反差——摩天轮转速变慢,实际上,摩天轮依旧是匀速。而这种视觉感应,此刻却消失了。
似乎是为了阻挡他的视线,玻璃上的鲜血越染越多,缓慢地从顶部流下,逐渐覆盖了整个座舱。这种情况下,人脸都被映成了暗红色。
池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浓郁的血色流遍他全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压缩收紧。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占据他的脑海,以蛊惑的姿态撺掇他拍打玻璃,从这窒息压抑的密闭空间里逃出去!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池醉盯着自己的手,大有不听话就把它砍下来的趋势。
终于,约莫过了三十秒,那股冲动平息下来。
薄冰却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保持着同一姿势动也不动。不是他不想动,心里的确有把火在烧,但架不住全身僵到发麻,关节扭不过来。
他的衣角忽然被拉了一下。
错觉吗?
不,拉扯的力度猛地变大了。
然而……
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薄冰闭上眼,开始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给毫无知觉的皮肤带来一丝冷意。
池醉没比他好多少,可能是因为运气值多了一个问号的缘故,他感受到的是,一双冰凉刺骨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双手似乎没有皮,更没有肉,只有粗粝的指骨。战栗的触感通过眼球传递到脑部神经,池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顺理成章地闭上眼睛。
手僵住了。
这……这不按套路来啊?
……
等池醉再次睁开眼时,摩天轮已经停下,舱门大开,手和血迹也都消失了,仿若错觉。
池醉下意识地站起来,踏出一步。
即将跨出舱门时,他又顿住。
不,不对!
游戏真的结束了吗?
疑问一闪而过,池醉回到座位上。
他看见薄冰松了口气,站起来往外走,脚踏出去,却悬在半空不动了。
他们两个人都产生了同样的困惑——
摩天轮项目,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仅仅用血液激起心底的烦躁,再找点看不见的鬼物吓一吓他们,然后就没了?
消失的视觉感应,究竟是消失……还是自己的眼睛被蒙蔽了……池醉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刚刚所遭遇的一切诡异事件,都在逼他和薄冰出去,好像出去就能远离这些鬼物,变得安全。
可外面……真的安全吗?
逆向思维推一推,池醉断定,唯有呆在座舱里面,才是最安全的。换言之,现在游戏根本就没有结束!
同一时间,薄冰收回脚,猛然回头。
他从池醉的瞳孔里,看到了与自己双眼所见完全不同的景象。
座舱是两边门,而靠近他的玻璃上趴满了扭曲的躯体。
这些躯体没有头,脖子却如蛇一般伸的老长;四肢无比短小,像极了爬行动物;没有皮,入目的全是血淋淋的肌理,把玻璃染得通红。它们死死贴在玻璃上,四肢并用,疯狂地往座舱里面冲,而大开的门上似乎有一道屏障,将他们狠狠弹开。
面对面……原来是这个意思!既然自己的肉眼无法窥见真相,那就用同伴的双眼去发现!
薄冰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从头凉到脚,头皮发麻。
刚刚要是真的踏出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不敢再想。
再往下看,哪里是什么平地,分明还是万里高空!转到这里,才堪堪到摩天轮的最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