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这表姐当真个人物,能屈能伸。晏昭微瞥一眼她,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但是他再不多话,只径直走向金銮殿。
身后,云浮月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她知道表弟疑心重,所以在路上就决定了,只要一进金銮殿,她就站得远远的,绝对不要看到那些奏折。
此时已是午后,日头正毒辣,但众宫人在帝后二人身后静悄悄跟着,竟然发不出一点声响。
这一幕不禁让云浮月暗自咂舌,她和桃红虽说是主仆,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尊卑分明过……不过,想想晏昭那个性子,确实,他这些仆从都不容易。
胡思乱想之际就到了金銮殿,云浮月果真如同她在路上想得那样,站在远远地那头,不肯过来一步。
她立在门后,门框细缝透出的细碎光芒使得那些阳光半遮半掩洒在她身上,云浮月整个人一半隐于阴影处,一半则在阳光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看着晏昭。
晏昭受不了云浮月的凝视,但是他并未直接表露出来,而是将笔摔至一旁,语气不善,“表姐化为泥塑了?!不是说侍候朕么?!不过来侍候?”
云浮月委屈,“是皇上不让臣妾过来的……”
“那、那你就待着吧。”不知为何,晏昭看到她那副样子,心头那股火气竟然奇迹般的就熄灭了,他捏了捏暗袖中云浮月的锦帕,眸色不明……
这是表姐敷在他耳朵上的,那触感冰冰凉凉、酥酥麻麻……他到现在还记得。
想到这里,晏昭不自然地清咳一声,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抓过手边一个奏折又看了起来。
但是看着看着,晏昭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唇边绽放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是在这笑容背后,似乎又掺杂着几分落寞……
突然,他对着云浮月开口,“过来。”说着,那人的神情似笑非笑,“这有本奏折提到了云大人,表姐不想看看么?”
听到晏昭提到云清远,一时间,云浮月有些沉默,她似乎是很久没记起父亲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浮月咬着唇不敢吭声,暗暗思索该如何回复。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云浮月的沉思,“十二哥,你找我?”
晏珣神色有些焦灼,他好像并没有看到云浮月在这里,直接道:“前线又传来消息了,昔日追随云清远的部下再次叛乱,正和云临颛的人汇合。”
他这么说着,出了个馊主意,“其实,他姐姐在我们手上,皇上,我们明明可以……”
这……好像提到了自己?云浮月抬眼看向晏珣,忍不住内心思忖着他下半句话……可以什么?拿自己要挟云临颛?
晏珣可真是表弟的亲弟弟啊,心狠手辣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于晏昭……这兄弟两个,真真是可惜了那副清风朗月的少年相。
云浮月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终于也忍不住道:“我、我不认为这是好主意……”
“啊——谁在说话!”看到是云浮月,晏珣吓得捂住心口的位置,“皇嫂,你怎么不声不响站在这里?”
“侍候那位呢。”云浮月拿眼睛往晏昭那里示意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问晏珣,“十三弟,你刚刚说云临颛了是吗……他、怎么样?”
“落草为寇了,还能好吗?”晏珣说着,又看向晏昭,他不顾云浮月在这里,直接道:“皇兄,你说我刚刚说得那个主意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云浮月听到晏珣问起晏昭,也忍不住向那边看去……她确实是有些想知道表弟会说什么……
“主意不错。”晏昭挑了挑眉,看向云浮月,“表姐说呢?”
她?她能说什么啊?
不过想想,如果拿自己要挟弟弟,弟弟不像父亲那么冷血无情,说不定真会上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有效的计策。
“不过……”晏昭突然改了口,阴柔一笑,“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云清远。”
听到这三个字,云浮月一时有些没有明白,她顿了很久,才惊呼出声,“表弟,难道——”她说着感觉有些难以置信,“难道父亲还活着?!”
当时表弟不是说斩首了么?!如果不是,那父亲现在又在哪里?
“表姐不需操心,他好得很呢。”晏昭说着话,动作轻缓地拿过笔,在手中的奏折上面写下了几个字,写毕,他轻叹一声,“是时候了啊……”
晏珣也一头雾水,“皇兄,云清远不是被处死了么?”
处死?是啊……想起前世自己那殷红的血液,他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可以手刃仇人啊……可惜现在还不行。
晏昭这么想着,抬眼笑了,“舅父给朕上演过一场精妙绝伦的好戏,那么,朕也该还舅父一台同样精彩的好戏。毕竟……”他说着话,笑容更显阴森,“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桃报李、应该如此。”
又来了、又来了,表弟又露出那种阴森森地笑容了,他近日来已经好了很多,为何又这样……云浮月咬咬唇,“皇上,您说什么呢?”别是发烧发得糊涂了吧……
“表姐莫急,很快你便知道了。”晏昭说着,看向晏珣,“过两日,是到行宫消暑的时候,有些事情,朕单另与你分说。”
云浮月知道晏昭说得是清凉宫,毕竟,上一世她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都待在那里,对这座避暑行宫熟悉得不得了。上一世的那个时候,父亲正是得势之时,便下令让她和晏昭住在清凉宫,而自己则于朝堂摄政。当时名为皇帝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其实是变相将晏昭软禁在那里。
也就是在那里,她点燃过一种叫做清凉烟的香料,那香料奇香扑鼻,且燃之使人遍体清凉。不过……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种香料之中,却搀有一种奇毒无比的寒鬼草呢?
想到这里,云浮月心虚地低下头,她心里太清楚了,若不是自己上一世做了那么多的手脚,那么晏昭也不会后来虚弱乏倦到大权全然落在父亲手里。
这时,晏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微微偏了偏头望了过来,不过那眸光若浮光掠影,只一下便又转了回去,像是从没有看过云浮月。
突然,云浮月听到那人笑了,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声中含着自嘲,“果然啊,命运这东西,又怎会如此容易转变?”说着他声音低沉下去,喃喃道:“是了……是我,太心急了……”
晏珣不明所以,“皇兄,你说什么呢?”
“十三,你先回府,云临颛的事,你无需过于担心。”晏昭不愿多讲。
晏珣听到这话,皱着眉头道:“皇兄,臣弟怎么能不担心?那反将手中有三万多将士,而陈将军不过带了两万人,如何敌得过?”
“朕已让陈瑞安回来了。”晏昭继续处理着手底下的奏折,但是说出得话却是惊心动魄,“此前,虽然有云清远的人降于朕,但是——此人根系之多,难全部拔尽。”
朝廷上云清远的党羽他是清除了,但是地方上那些郡守、掌管军事的郡尉,甚至中央派出的郡监,都有云清远一派的奸细……
看来,云清远当初的威胁并不是一句空话,而且,从后来反贼们的动作来看,那个老谋深算的人,确实是早就铺好了后路。
这时,晏珣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晏昭的沉思,“如果真是这样……那怎么还能让陈将军回来?!难道不该赶紧让陈将军去平定叛乱?!不管怎样,也要抢先殊死一搏!”
“不可。暂且不说人数悬殊之大。十三,你想想,云浮月在这里,他云临颛就是反了,难道真的就能全然不顾?”晏昭冷笑地看了眼云浮月,“云临颛不是云清远,他有软肋。而这个弱点——”说着,晏昭阴柔一笑,看着云浮月,“这个弱点,是我们这边的人,此为变数。须知,有时棋盘方寸之间,一颗棋子也可逆转全盘局面。或许,越坤那里,废不着我们一兵一卒。”
“这倒不错……”晏珣说着,也专门回头打量云浮月。
云浮月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们两人说这些,难道不能等她出去再说吗?
晏昭看到晏珣看着云浮月,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郁,不过等晏珣再回过头来,他又变得平静而镇定,“若身披铠甲,便无所畏惧。但如果……一个人有了软肋,那……此人将永远不能成就霸业。”
晏昭说着,自得地笑了,“可惜啊,只此一点,云临颛注定要败。”
听到这话,云浮月覆下眼睑,她摇了摇头,“皇上,既然臣妾当初没有被父亲利用去欺骗你,那么,现在也不可能被皇上利用着,去骗我的亲弟弟。”
说罢,她才抬起头,露出一双灼灼双眸。云浮月鲜少用这样坚定而倔强的眼神看着晏昭,但是这一次,她绝不让步。
“朕不会利用表姐。”晏昭声音平静,甚至他还动作着把刚刚处理完的奏折放至一旁,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朕只是借表姐之名,去欺骗云临颛,不需要表姐做什么。”
这不也是利用吗?云浮月想说什么,突然被晏珣打断,“皇嫂,他现在反了!容不得他!若是人人都这样,那还了得?”
听到这话,云浮月也不禁沉默起来。
是啊,弟弟叛乱了,这不是小事,若是别人,她觉得株连九族都是应该的。但是……到了弟弟这里,她却参悟不透这一点了……毕竟他们是姐弟,她忍不住就会自私……
“别杀越坤。”云浮月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午后的风悠悠浮动,显得金銮殿中空空荡荡,云浮月的声音也显得更加空灵,“只要不伤越坤的性命,表弟可以借我的手去骗弟弟任何事。”
到时候,弟弟下狱、甚至、甚至打两下,都是应该的……毕竟,反叛可不是轻飘飘两个字,多少百姓或许都因他而家破人亡,弟弟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只要留一条命就好……想到这里,云浮月忍不住有些哽咽。
听到这话的晏珣却皱皱眉头,在他看来,云临颛作乱叛上,无法无天,怎么能不杀?就是凌迟车裂,都是应该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晏昭的手轻柔地抚上他戴的那枚祖母绿扳指,说出得话也温柔至极,“好。只要表姐听话,朕绝不食言。”
语罢,他看向晏珣,“十三,回去吧。”
“这……好吧……那臣弟告退了。”晏珣走了出去,当他与云浮月擦肩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云浮月隐约猜得到,他应该是想让自己放弃弟弟吧?但是,那怎么可能?血浓于水,对于自己来说,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位亲人了……
就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那侧的晏昭突然对着她道:“表姐,到朕身边来。”
现在让她过去?云浮月不明所以,却还是走了过去。
晏昭面上笑意温柔似春风拂面,一点不见脾气暴躁时候的气急败坏,“表姐,朕想问你,当初云大人对表姐威逼利诱之时,表姐难道从来没有动摇过?没想过顺遂舅父的心意,将朕杀了?”
他怎么突然这么问,云浮月瞪大了眼,陌生地看着晏昭。
“这么说吧,朕很想知道,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表弟,而且还只是个几面之缘的表弟,表姐你……为何选择了我?”晏昭说着,突然眸色暗下来,声音也含着阴郁,“朕是什么人,其实表姐应该很清楚,哪怕不清楚,那也该从舅父往日对朕的鄙夷之中窥得一二吧?”
这……表弟为何突然这么问?!这让自己如何回答?
总不能说正是因为第一世我杀了你后悔了,如今才帮助你么?那谁会信?晏昭说不定听后以为她是什么魑魅魍魉,直接将她拖出去砍了。
于是,云浮月顾左右而言其他,将手放在晏昭额头上,“表弟、你还这么烫,是不是发烧太不舒服了?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这举动实在不合时宜,因为晏昭俊秀的脸此刻冷若冰霜,他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云浮月的手腕,捏得那样使劲,简直要把她的手腕捏断了……
“哼、表姐一定在戏耍庭欢吧?!”晏昭冷冷地笑,“表姐接近庭欢,故意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故意照顾庭欢,是不是在报复朕?”说着他眯起眼打量着云浮月,“朕猜……表姐是恨极了舅父,所以借朕之手除去了他,然后再狠狠准备着捅朕一刀?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出双簧哪!表姐肯定早就知道,朕杀不了云清远、是不是?!”
“什、什么?”云浮月挣扎了一下,“表弟,松开我!”她说着,颤颤巍巍看向晏昭的眼眸,“没有、我从没想过害你!真的,表弟,你信我……”
起码这一世,她真的没有想过害他!
“呵!”晏昭松开了手,他推得云浮月一个踉跄,“差一点呢、表姐差一点就要把朕骗了……”他说着拿过其中一个奏折,“有臣子上奏,云清远早就知道那天有可能会败,故此,他留了个退路。也正因为此,云临颛才会这么快谋反!表姐……”
他轻轻地唤她,冷冽地笑,那笑容不知是不是云浮月的错觉,似乎含着一丝苦楚,“你在骗朕吧?你是不是在骗朕呢……朕不该信你的啊……都是被遗弃过一次的人了,被亲生母亲遗弃过一次的人,又怎么奢求有人能真的待我温暖?没有、没有!”
本来还是有些委屈的,但是当云浮月听到晏昭那后半句话,她的眼眸在不知不觉中浸上了清透的泪水。
“会的。”云浮月说着,往前走了一步,“表弟,我不会抛弃你的。”
说着,她伸出双臂,将晏昭那因为回忆往事而痛苦到微微颤抖的身子紧紧抱住。
“永远不会。”云浮月这样在晏昭身边低喃,“永远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们这里阴雨缠绵,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心情,所以白天没发二更,不过这章挺长哦嘿嘿
不虐,不虐,宝宝们别怕!
这是一篇女主救赎男主的文,男主是神经病,女主就是心理医生大家可以这么理解……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萌萌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