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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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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昭说罢,再不做停留,直接往前走去。

云浮月叹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囚犯,然后也抬脚跟了上去。

她想,她知道那是谁了。

“表弟……那个人,应该是曾经欺负过你的老板吧?”云浮月说着,侧了侧头,似乎是有些不忍,“你的手指,当初便是他……”

“那叫剥甲。”晏昭说着,停下步子,他声音轻缓,似乎是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愉悦,“不错,当年的确是他……对朕行剥甲鞭笞之刑。所以如今,朕投桃报李,赐他拶指剥甲,以报旧恩。”

“……”云浮月不知道说什么,心疼晏昭的同时,也对这人的所作所为感到害怕,半晌,她叹口气,“擅动私刑该充军,大梁律法怎么写,皇上就该怎么做啊……不然的话,表弟这样,和当初那个人那样做,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之后,云浮月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她就有些后怕,但是令人惊奇地是,晏昭听到这话,竟罕见地没有生气。

他薄唇微抿,神情莫测,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律法?那是什么东西?朕从未见过律法护人。故此,若想讨回旧债,只有靠自己,表姐也是一样。”

说着,他拉过云浮月,语气轻松,“表姐不妨看看牢笼之中的这个人,是谁。”

云浮月经他一说,才发现面前的这个牢房里也有个人。

但是,她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敢看了。

那人……似乎是个女子。

“表姐别怕,是故人。”晏昭懒洋洋地声音在这阴暗的牢房里显得说不出的怪异,他冷笑一声,又阴沉开口,“表姐……该忘不了这个人才对。”

听到表弟这么说,云浮月怀疑自己是真的认识这个囚犯……于是,她咬了咬唇,终于又睁开了眼。

不过,云浮月只刚刚扫过一眼,就觉得场面极惨,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而且……那人的五官早就看不清楚了,身上更是伤痕累累。

“我、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晏昭冷哼一声,似乎是不满云浮月的胆小,“当初她掌掴表姐时,可是跋扈得很哪,表姐最好仔细打量一番。毕竟,还有什么事能比当年肆意妄为之人,如今模样凄惨地跪倒在脚下求饶一事更让人感到愉悦呢?”

这话提醒了她,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只能是——

“愉妃?!”云浮月忍不住一惊,她颤抖着往那人脸上看去,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去辨认,都看不出那人之前的面目。

想当初,那愉妃是何等蛮横,不由分说就掌掴了自己,脸颊那灼烧一般的疼痛,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云浮月不是不讨厌她,但是说不上恨,而且……若是让她自己来报复,那么她绝不可能用这种可怕的手段……

所以,尽管云浮月不敢说,但是,她是真的不觉得这事情让人感到愉悦。不仅如此,看到那时候明艳狂妄的愉妃如今这幅受尽折磨的样子,云浮月心中难免涌现无限唏嘘。

“不错。”晏昭阴柔缓慢地开口,仿佛一条伏地而行的毒蛇,“她竟敢动你……所以,朕给了她最好的归宿。表姐,满意朕给你的这个礼物么?”

听到这话,云浮月只觉得自己心中五味杂陈……那时候,父亲明明也看到了,却什么都没有做。反倒是表弟竟然上了心,愿意为自己做这些事……

只不过,尽管表弟此举确实有些令人感动,但是他做得实在是有些太残忍了,自己绝对没办法违心说出喜欢二字来。

一时间,云浮月不由得犹豫起来,她咬唇看着那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啊……”那女子好像也看到了云浮月,然后想说什么,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挣扎着张了张唇。

“她……”云浮月看着这一幕,惊恐地退了一步,“她的舌头……”

“哦,对。朕不该那么快动手的。”晏昭笑了笑,然后幽幽叹口气,“可惜了,表姐听不到她情真意切的求饶了呢,真是遗憾。”

“表、表弟……”

“表姐用不着谢朕。”晏昭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看向不成人形的女子,笑声可怖又轻柔,“朕刚刚入宫之时,愉妃也‘关照’过朕不少……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这声音中的恶毒与阴狠,绝对不该是一个少年该有的……

这一刻,云浮月抬眼看向霁月清雪一般的晏昭,她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声音中是难以抑制地颤抖,“表弟……你不该这样的。”

缓了缓,云浮月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开口道:“愉妃无故打我,是她不对,这的确该罚。但是……就算要罚,也不该罚得这样重……”云浮月说着,拉住晏昭的衣袖,“刑罚过苛,于国于民都非幸事,而且滥用私刑,更是大梁所不允许的。表弟,你明白吗?”

“呵。”晏昭似乎是没有想到云浮月会这么说,他低声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又刻薄,怔得云浮月瞪大了眼看着他。接着,晏昭微微俯下身喃喃道:“表姐啊……”

他那双好看却阴郁的眼睛似笑非笑睨着云浮月,看了半晌,晏昭继续开口,他声音柔缓,仿佛情人之间的低语,“朕从未严苛待人呢,都是他们自己当初行差错步,才招致今日后果。说起来,今日身坠地狱,还不是他们自己种下因缘……朕不过是成全他们当日的选择罢了……”

“表弟。”云浮月皱着眉头,似乎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还记得,初见表弟之时,表弟虽然沉默寡言,但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阴森可怕的笑容。尤其……晏昭长得如此清朗,该是个表里如一、干干净净的少年郎才对。单看着他这幅模样,谁能想到内里竟是个修罗魔鬼呢?!

“这样?哪样?”晏昭好整以暇看着云浮月,他如今这神情,看起来明明是个不染凡尘的浊世清公子,但是,晏昭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让人心惊的恶毒,“朕不过是……想让世人比朕更痛苦罢了。昔年我落魄,不见人施以援手,反而皆来轻辱践踏我,那么如今……便让他们也尝尝这妙不可言的滋味……表姐想想,朕如此行事,岂非世上最公正不阿、通情达理之人?”

这是什么歪理……

晏昭语气里的寒意让云浮月头皮发麻,她只觉得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全身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竟然不能挪动分毫。

突然,那人轻轻在她耳边,又加一句,“还有,表姐知道的,庭欢甚爱杀人。”

语罢,晏昭轻笑,那笑容绝美,却也含着剧毒,云浮月突然想起幼时话本上说得美女蛇,雪面花容之下,却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于是,她不由得退后两步。

云浮月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终于,她再也难以忍受这牢狱之中绝望而又压抑的气氛,捂着脸跑了出去。

身后只剩下了晏昭的轻笑声,尽管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深埋在云浮月心中,甚至于她跑了很远很远,都还能听见晏昭的轻笑声……寒凉入骨。

天色暗了,云浮月一个人躺在床上,她越想越怕,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但是,她怕得好像并不是表弟……而是那个阴森森的牢房……说也奇怪,晏昭明明有时候那么可怕,但是每次她回想起来,却又都不太害怕,毕竟,她把他当作弟弟,那是她的亲人啊。

不过……自己今天就那样从那个地方跑出来,恐怕……表弟生气了吧?

她不知道表弟生气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托人来给自己说什么。

云浮月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今天这件事真的不能怪自己跑了出来,实在是那个地方太可怕了,在那里的表弟也极为可怕,整个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当时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出去,一定会憋疯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那里关着的人,恐怕都多多少少和晏昭有一些过往吧?

对,他们的确都欺负过表弟,自己理解表弟恨他们,可是……可是表弟也不该这样报复啊。那些方式,实在是……

容如玠果真说得不错,晏昭……是一个很残忍,也很恶毒的人。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的是……晏昭也是一个很孤单的人啊,她永远不能忘记,表弟在马车中诉说自己身世时候的语气,那样的冷漠,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她想,表弟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小的时候,她也没有母亲,但是她知道,母亲很爱她,虽然早逝了,却绝没有抛下她。

然而表弟和自己不一样,按照他后来说得,似乎是……幼时曾被姑母抛弃了。

如果是被抛弃的话,一定会很难过吧?不知道表弟被抛弃的时候多大,他吃不饱穿不暖,谁也不认识,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个世上,很难熬吧……如果可以,她能重生得更早一些,更早一点遇到表弟就好了。

这么想着,云浮月坐起身来,她看着寒凉的月色,又想起了晏昭的笑容。

那个人……从来没对自己好好笑过,永远都是那副似笑非笑地模样,或者是阴柔恶毒的冷笑。

可是……也是这样的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挡住了猛扑向她的恶犬,还送给她一个软糯可爱的小猫,明明、明明是那样冰冷的一双手,可是那时候,他抱着团子的动作,又怎么能那样温柔?

做这些事情的,都是一个人吗?

突然,云浮月站起身,她披了件薄衣,准备往出走。

桃红见了,赶紧也跟了上去,“娘娘,这么晚了,您去哪?”

“表弟在乾清宫么?”

“是……您去找皇上?”

云浮月点点头,“你不用跟来了。”

她不想看着晏昭误入歧途,她不想看到他日渐嗜血、众叛亲离。

这世上,最了解晏昭的,就是自己了,如果连她都不能伸手救他……那么,云浮月不知道还有谁能救他。

想清楚这一切以后,云浮月走得很快。

清凉宫仆从不多,这个时候路上更是没几个宫人,盛夏的夜晚,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蝉鸣,像她的心跳那样急促。

远远的,云浮月就看到乾清宫外一群人跪在外边,一个个皆是抖如糠筛,惶恐不已。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表弟又杀了什么人吗?大晚上的,怎么又这样!

云浮月赶紧走近了,她皱起眉头,“怎么了?”

“娘娘——”看到是云浮月,胡煜松了口气,“您、您进去看看吧……皇上是不能饮酒的,可是内臣们怎么劝,皇上都不听……”

听到这话,云浮月心里叹口气,她这个表弟好的不学,坏事倒是一件不落的全学会了。

罢了,还是硬着头皮劝吧……云浮月走进了宫门,然后她掀起帘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去。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云浮月看到晏昭在喝酒。

他一杯接着一杯饮下,中间并没有什么停顿。

看到这一幕,云浮月小步快跑,没来得及好好思考,就直接夺过了晏昭的酒杯,“表弟——”

晏昭看到是她,并不吃惊地模样,只冷冷一笑,“你来做什么?”

天啊,她是劝,可不是抢啊……万一惹恼了晏昭……

“别喝了表弟。”云浮月声音软下来,她坐在晏昭身旁,轻声哄劝,“喝酒伤身,表弟要爱惜自己。”

“和你有何关系。”晏昭冷笑一声,然后拿过云浮月刚刚放在桌上的酒杯,“朕不会醉。”

云浮月眼疾手快按住了晏昭的手腕,她面带恳求,“表弟,别喝了。”

“云浮月。”朦胧月色之中,晏昭的神色似乎带着一丝戏谑,“没想到,表姐胆子这样小,不过一个礼物,竟把表姐吓得落荒而逃。哼、有趣。”

“……”那算什么礼物……

顿了顿,云浮月叹口气,“表弟,你是皇帝,该心胸宽广,过去的就让过去吧……按照律法,把那些人或充军或斩首就是了。有些事情不该自己动手的,如果天子带头这样做,那大梁律法何存呢?自然的,天子威严也就难以为继了。”

晏昭听到这些,什么都没说,他眸子清亮,静静看着云浮月,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半晌,晏昭摇头冷笑一声,“哼、可惜了,若表姐是个男儿,这大好河山,朕就是让与你又何妨。”

“表弟别乱说。不说别的,臣妾姓云,并不姓晏。”云浮月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看着晏昭,她又有些心虚,“臣妾才不会做那些乱了纲纪的事情……您就是皇上,而且,也只有表弟才能做这个皇上。”

“帝王有什么意思。”晏昭双目平视云浮月,他眸色幽深黑暗,带着一丝淡漠,“江山子民,朕都恨透了。只不过……朕不会把它交给你父亲的,知道为什么吗?”

这还能说吗?谁会把自己的皇位让给别人?不过……表弟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恐怕又是在怀疑她了。

云浮月忍不住心中一紧,她赶紧摇头,“皇上不用和臣妾说这个……父亲乱臣贼子,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而且……皇上那日也看到了,父亲是个很恶毒的人,所以,他也绝对难以执掌天下。”说到这里,云浮月赶紧给晏昭戴高帽,“毕竟,惟有仁德之人,才能得天下。”

“表姐……不会觉得朕乃仁德之人吧?”晏昭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云浮月,“表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确实不小啊。”

原来这人也知道自己心狠手辣啊?云浮月心头有气,但是她看到晏昭的脸,想到今天自己在牢房里看到的,忍不住又害怕了……

云浮月咬了咬唇,表弟吃软不吃硬,自己还得有所牺牲啊……于是,她伸出手去扯晏昭的袖子,硬着头皮劝谏,“那倒也不是……但是臣妾觉得吧,如果皇上肯仁德,那一定相当仁德。”

毕竟,表弟长得好像是挺有欺骗性的。她到现在都想不通,清秀如表弟,居然心思那样歹毒……

“表姐,你晚了十一年。”晏昭看着云浮月,缓缓一笑,“自朕被那人抛弃,已经整整十一年了,而这十一年让朕看透了这个人世间是何等的污秽。这污秽……只能用血来洗干净。”

五岁那年开始,他看遍了世间所有腌臜龌龊,自己亦是背负着永世肮脏的灵魂。

为了生存,他干过许多不该干的事。仁德?这个词早与自己无关。他晏昭若能流传百世,也是遗臭万年的名声。

不过什么都无所谓了,自己这辈子定然早逝,他不怕死,只不过死前,他想多些人来陪伴自己。

毕竟,黄泉路远。

“表弟……”听到这话,云浮月忍不住心念一动。

月光之下,只看到少女双眸清亮,她咬咬唇,握住了晏昭冰凉的手,“表弟,不晚的。不管怎么样,总之……以后都有表姐陪着你。”

云浮月说着,坚定地加了一句,“陪着你,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也就在这时,缓缓地,晏昭唇角蜿蜒而下一道血痕,但他恍若未觉,只扬起一个凄美又阴柔的笑容,“流芳百世?”

他反问一句后,摇了摇头,任血液嘀嗒一下落在襟前,顿时,牙白的衣衫之上,出现一朵暗梅。

“可惜了,这辈子,朕恐怕……活不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云浮月:致力于法治大梁

晏昭:朕想怎么治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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