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忘记自己吻过的人吗。]
微信成功发送,周惜彤把手机撂枕边,平躺在床上发呆。窗帘没有合紧,夕阳飘进来,落日炽热,像在被子上洒了半瓶红酒。
光把人照的头晕目眩,她盘腿坐起来,视线对上立在桌上的折叠镜。刘海被发卷固定住,脑门毫无遮拦,爆出一颗醒目的痘。一对眼睛又圆又肿,含着半新半旧的眼泪,像剥开一半儿的红荔枝。
她趿上人字拖,匆匆走到桌前,将照妖镜粗暴扣上。
除了请假的周惜彤,室友都去体育馆拿军训服装,宿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任她为所欲为。丢进切成段的青梨,添两勺牛油果,再撕一瓶养乐多淋上去,摁下开关,小功率榨汁机地动山摇,卷起草绿色的风暴。
从小红书现学现用的神级饮品,据说能快速消肿,尤其对眼睛。
没过滤的饮料稠浓又多粒,周惜彤一股脑的灌进去,犹如在吃保命仙丹。手机响了几声,她捞起来,果然是詹尔。
[你背着我4/19了?]
詹尔是她的高中前桌,班花,下课结伴上厕所的最佳拍档。她与陆则名一样,是活在顶端的人。
她生的是桔梗花的冷致,双目极美却不含情,乍一眼望而生畏。这么好的皮囊不谈恋爱实在暴殄天物,詹尔深以为此,从初中起换掉的男友大概十位数起跳。
阅过无数风月场、去过几轮小树林的女人,练就的是什么神级脑回路。周惜彤噼里啪啦摁着九键,刚想揶揄她满脑子黄.色废料,詹尔的消息又发来了。
[吻的哪?]
忍住想把她拉黑的冲动,周惜彤面无表情敲下一句:[嘴嘴嘴!!]
[只有嘴?]
[废话。]
屏幕那边的詹尔见逗得她差不多了,轻声笑出来:[长出息了,开学第一天就送掉一吻,明天是不是就要带人来见我了。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对其他凡人动心,这算不算铁树开花?]
[不是今天而是在高中,你说怎么会有人打啵后直接擦嘴走人,一句交代也没有。而且刚才在新生报道处碰到这人,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越想越委屈,她愤愤不平添上句:[也就两年?]
詹尔的电话急冲冲地杀进来,来可想而知,她干涸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能干出这熊事的不就是陆泽明么,你个死脑筋的,本指望上了大学能长点志气,没想到又和他纠缠上了。等一下,陆则名也在琅州大学?他这么逆天的成绩我以为他会死在清北。”
想起他急着往地狱塞人的车技,周惜彤默默接一句:“依现在来看,他能考上琅大已是吃将老本发挥到极致的的结果。”
“废话少说,快告诉我今天你们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连跟头发丝都要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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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前。
周惜彤抡的又凶又重,不是女生小打小闹的嗔怪,每一拳都灌注绷到决堤的怒气。
她觉得不公。
陆泽明当年耍完流氓就走,周惜彤哭天喊地,打他的电话号码却无人接听。但凡和他有些关系的同学都问到了,没人知道他去哪。过了两三月,时光追人,生活继续,很快陆泽明这个名字无人再提,彻彻底底蒸发掉。
为了顺应生活,周惜彤渐渐回归正常,但从未放弃等待他。笑一笑就能她心动的人,怎么会是纯白青春里的斑点。
自此周惜彤头脑风暴了无数种可能,绝症,车祸,治不好,家庭破产,甚至连‘不.举’都被列入陆泽明出走之十万个为什么谜底之一。
但本该断胳膊短腿的悲情男主,此时此刻就站在面前。活蹦乱跳,鲜衣飞车,潇洒极了。
哦,顺便还把她忘了。
年少的喜欢是片踏不尽的海,陆泽明这条处于上位圈的鱼,永远摇着华丽的鳍,来去自由。本以为海域辽阔,只要多抛几次诱饵,早晚能够落网。却忘了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而她的鱼塘也只此一条。
被虐待三分钟的陆则名耐心有限,一把抓住周惜彤的手腕,身高得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张仿若跟自己有苦大情仇的脸,正龇着牙,好像随时都能挣脱束缚扑上来嗷呜一口。
仔细打量几趟,不知视线落在了哪,他突然笑起来:“最近真是背,又来一个眼神不好的。”
“不过。”他顿了顿,吐出的气体融进夏风,在所剩无几的距离里打个迂回,吹得周惜彤耳朵发烫,“追情债的倒是头一回。”
撩什么撩,搞出感情你负责么。
心律不齐源自于暧昧,周惜彤拨开被钳制的手,把臂一环,向后退了几步。如果她认识的陆泽明会用一星半点的话术,她都不用猜来猜去的搞什么暗恋。
这两个人皮相一致,内里却不同。
审视着他就像审视一个嫁接物种,周惜彤迟疑地问:“你到底是不是陆泽明?”
“陆则名,姓陆的陆,以身作则的则,姓名称谓的名。”
他的口吻极淡,好像这个问题被回答过很多次:“同名同姓同一张脸的人有很多。”
放屁,若陆泽明都成了大众脸,她何至于把他供菩萨似得念了两年,追星难道不香吗。
受不了他这幅侃侃而谈的虚伪,周惜彤龇着牙,脱口而出:“去你大爷的少放屁。”
虎狼之词让正在伸懒腰的陆则名动作一滞,他斜了她一眼,嗤笑几声,全当充耳不闻。
“会不会...你还有个哥哥?”心里刚打出疑问,她就飞快地自我否定,“双胞胎也不可能同名同音。”
陆则名掏出手机看一眼,打个哈欠,懒散地朝摩托车上靠,似真非真的说:“也许兄弟重名就是我们陆家的家学渊源。”
这人耷拉着脑袋,眼底盛着疲倦,烟头在嘴里上上下下摆一摆,一看就是昨夜游荡的后遗症。可她认识的陆泽明自律地像架机器,从不晚睡,自然也不会堕落到流连夜场。
周惜彤突然希望自己看走了眼,但陆泽明这个王八羔子即使穿着女装倒走三圈,她也能他一眼挑出来。暗恋者的必备技能,她无师自通,一向学习地相当好。
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周惜彤环住他的后颈,在这棱角分明的脸上狠狠掐上一把。
陆则名没承想她会扑过来,女生瘦且薄的身子没有站稳,被风翻飞的裙摆让他眼帘低垂,一截白皙的腿露出来,看上去不及一握。
眉骨微不可察的跳动,他一边收回目光一边哂笑:“揩油?”
“不。”
顶着耐人寻味的目光,周惜彤的指尖顺着衣料缝隙,由他的肩膀滑到手腕上的红绳,不知道他怎么生的,皮肤白得连女孩都要嫉妒。
虽然有假公济私的可能在,但她仍然严肃解释:“别动,我怀疑你是克隆人多利。”
他扯了一下嘴角:“我不介意人体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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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灿灿,挂在墙顶的空调吹着冷气,周惜彤裹在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拆开三得利乌龙茶。
生涩的味道从瓶口冒出,她舔了舔瓶盖,电话那段的詹尔在喋喋不休的求后续。
“没了,他说他不介意人体实验,一张大脸伸过来冲我乐,我说句滚你大爷的就跑了。”
“这也太刺激了吧!周惜彤你说实话,古惑仔版本的陆泽明是不是更帅了。上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特装,整天板着张脸不打游戏不看漫画,整个一应试教育生产物,没有丁点儿烟火味。现在听起来虽然有点跑偏,但还算是个人。”
白月光护卫队队长周惜彤上线:“要不是他一直提溜我学习,文理分班考我估计就跪在那了。再说,高一篮球校赛还不是陆泽明带领我们班拿了大满贯,哪一样不比现在健康绿色。你是不是没看见他那副德行,看着就想抽两记耳刮子。”
想到那个穿着白色球衣,在篮球场上疾驰奔跑的少年,詹尔也不觉莞尔:“陆泽明那张脸就应该多笑笑,太臭了,看的人致郁。他要是高中就能修炼成现在这模样,我们俩估计能为了他挣得你死我活。”
“要是高中就这死样,我估计和他同桌不了三天就会吵的不可开交。”她顿了顿,纤柔的脸蛋暗在阴影里,她垂落眼眸,平静地说,“我们说的这些毫无用处,他已然不记得我。”
“不可能,你会忘记自己的初恋?”
“他从未承认过我的位置,再说你怎么就确定我是他的初恋。”
电话那端笑着宽慰她:“就他原来把试卷当亲妈的劲儿,除了你,我没见过他和哪个莺莺燕燕说过废话。放心吧,他曾经那么喜欢你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也许是许久没见逗你玩儿罢了。”
在最没希望的时刻,恰到好处的安慰堪比速效救心丸。可话虽至此,周惜彤回想起他的眼神仍然觉得陌生。
失而复得的宝贝好像已经彻头彻尾变了味道。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改名字写法。”
“叫泽明的人不少,也许转学后遇见重名了。”
宿舍的铁门被咣地推开,季禾拎着两包军训服从缝里闪进来,踢掉鞋,把空调打到最低,削尖的脸上落满了汗。
她扯了扯浸透的衣领,转头对周惜彤说:“你没去领军训服真是太遗憾了,隔壁中外合作班有个男的那叫一个人模狗样,惹眼的不行,叫什么陆...陆则名,名字也不错。”
听到别人提起他就会心动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周惜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在八卦:“中外合作几班的?”
“中外合作人不多,一年十几万的学费读的起的都是些富家子弟,只凑够一个班。”季禾切了一声,口中带着不屑。
她接着说:“有钱人的世界欢乐多,刚才还听到他们班男男女女准备去酒吧消费,说要开个迎新派对。听说他们最低投档线比我们少了二十几分,行事做派果然不一样。”
“那位姓陆的也去吗?”周惜彤本不想多问,但终究没有忍住。
“应该吧,他看起来不好惹。”季禾随口一答,专注于肚子上刚刚积存的肉,复又说,“谁说夏天不容易养膘来着,两年前我还才只有九十斤现在都破百了。”
周惜彤握着电话,对着季禾,对着詹尔,也像是对着自己说。
“可不是,两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
她顿了顿,终是不甘。
“但我再也不想干巴巴地坐下接受,世界多残酷,自己看一看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