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郁郁葱葱,虫鸟欢鸣,清澈平静的水潭突然溅起一阵大水花,紧伴而来的是一声惊呼和破口咒骂。
刘翠花瑟瑟发抖地爬上被太阳烤得发烫的大石头,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装鱼的篮子,眼睁睁看着几条鱼在地上蹦跶几下不动了。
下山中途,她不经意往旁边望了一眼,那走路姿势一瘸一拐的不是唐小琴吗?后面的男人……“嘿”,这俩怎么走一块去了?她当即啥也不顾,撒开脚丫子朝那两人追去。
唐小琴居然和段岩在没人的地方幽会,这两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中午日头晒,林子里凉快,又鲜少有人经过,也不至于担心被人听去。
男人挑了块平整干净的石头示意唐小琴坐下,自己则大咧咧地靠着树一屁股坐地上,宽厚有力的掌心朝上。
唐小琴忍着腿上的疼痛慢慢坐下来,舒了口气,将怀里的饭盒放到他手上,这是唐父方便从食堂往回带吃的特地买的,发烫的底部贴着肉,男人动也没动,只是眉头紧攒,良久才说:“我只帮忙,稿子给我。”
“这是特地给你做的,就当你帮我忙的谢礼。”
段岩将饭盒推回去:“举手之劳,办正事吧。”
唐小琴只好从包里将演讲稿拿出来,还不死心地说:“我炖了好几个小时,放了很多调料,刚做好就装上拿过来了,这会儿吃最香。我给你拿筷子,拿布包着干净的。”
要说唐小琴最得意的自然是她的厨艺,不管她做什么家人朋友全都吃光光还夸美味,红烧肉更是一绝,没想到还有人拒绝。
他不吃她偏要让他吃,这事关一个美食UP主的尊严。
见他还要拒绝,抢先道:“对你来说不算事,是我不想欠人情,你不收我受之有愧,要不我还是去找写字的人吧。”
这字迹他认得,和村里墙上的宣传语一模一样,出自沈卓之手。
这也是她找自己的理由,扯了下嘴角,一股肉香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身体,打开盖子的饭盒紧跟着他。
段岩从小到大头回见色泽红亮好看的红烧肉,不由自主地唇齿生津,借着转头看向别处吞了吞口水。
唐小琴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想笑没敢笑,握着筷子夹起一块肉,疑惑道:“难道还要我喂你?”
男人的耳朵瞬间染上一层红晕,沉着冷静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连声音都带着些许不稳:“我吃过饭了,不饿。”
“哟,躲起来吃什么好的呢?”
突然闯入的声音和脚步声使男主眼底弥漫起森冷寒意,像领地被无知者擅闯一般充满攻击性。
唐小琴看到来人,不慌不忙地将饭盒收好,笑道:“刘翠花,给我送鱼啊?”
“可不是,这阵子忙本想缓两天,你跟催命似的要,我就抓了一篮子,足够你解馋,你这么能折腾人,我都替你愁,也不晓得以后嫁个什么人,养不养得起你这张嘴。”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
唐小琴伸手接过那一篮子鱼,瞥到刘翠花半干不湿的衣角,长发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倒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虽不喜欢这人,但不得不说做事上很实在。
抓鱼有多难她是领教过的,而且她本来就是解个气,刘翠花哪怕拎一条过来她也没什么说的,这一篮子是抓了多久?
“辛苦你了,傍晚我将篮子还给你。”
刘翠花的眼睛不住地在两人脸上游移,还有段岩手里的稿子和地上的饭盒,要不是碍于男人那张脸脸上的表情太过吓人,她少不了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出个究竟。
段岩将手里的纸一折,只留空白的一面。
唐小琴心中不住庆幸自己选对了人:“没其他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两人目送刘翠花离开,唐小琴勾了勾唇:“看来过不了多久村里又要传别的闲话了,是我连累你了,你放心,我会解释清楚。”
段岩低头一字一句地看纸上的字,一阵风吹来,细碎金色的光点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他乌黑蓬松的卷发中跳跃,俊逸的轮廓,精致的眉眼,在这片阴影下仿佛是画中人。
“随你,哪里不认识,指给我看。”
白水村学校的老师都是本地人,也没什么机会学普通话,学生们也跟着学了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段岩也是后来跟广播学慢慢改了过来。
段岩见她指的大多是一些简化字,心里有几分奇怪,还是一一解答。
唐小琴将那几个字牢记心间,一目十行的在心里默念一遍,把磕磕巴巴的地方捋顺了,这口气都能喘顺了。三天时间本来就紧张,现在浪费掉了大半天,真正能用的时间也只有两天半,还要撇去学秧歌的那几个小时,这洋洋洒洒的十页内容也有上千字。
从白水村的资本情况、独特之处、这两年的工作成绩全都说了个遍,其中着墨最多的是在公社扶持村里动手建起的养殖场,先从鸡鸭养起,后来又养了猪,羊,可以说是全县仅有的几家大型养殖场。
唐小琴默念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想起一个一笔带过的情节——龙凤公社去年就在年度总结大会上提出了鱼养殖计划,本想大大调动了各个村子的积极性,不想因为种种潜藏的风险而未能实施。
再看这份演讲稿就能明白其中用意,村长刘广利真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不光要第一个办,而且要大张旗鼓给龙凤公社所有人看,白水村能将这事给办漂亮。
只是奇怪,出头出力的活儿全是村长再干,怎么管理养殖场的却是别人?
“你念给我听听。”
段岩低沉磁性的嗓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愣了下,笑道:“好。”
作为一个现代人上学、工作、生活都说普通话,是一项必备技能,但在这个年代相对闭塞的农村人来说听得懂不会说,就是广播员刘翠花也是一口本地味的普通话,胜在声音清亮,有辨识度。
“尊敬的各位领导和全体村民们,白水村是龙凤公社……”
段岩定定地看着她,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娇软清甜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力量,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像听广播一样舒服使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她的眉眼间闪烁着自信的光,在碎光斑驳的阴凉处整个人都绽放出耀眼的神采。
最后一个音落下,段岩站起身,声音一如先前平淡:“村里那些小鬼说你讲故事好听,天天和我弟弟炫耀,我找他们聊了会儿天,也有点好奇……”随后像是斟酌该怎么夸人,说了句:“还不错。”
唐小琴见他要走,猛地站起身,腿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发出嘶的抽气声,眼下顾不上疼,赶紧追上去,将饭盒塞到他手里,强扯出笑道:“你要是觉得谢礼重了,以后多帮我几次忙补上。没别的意思,只是家里暂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段岩将她略显尴尬表情收入眼底,接过转身离开了。
唐小琴笑着耸耸肩也准备回家。
走到太阳底下整个人像路边被晒得蔫嗒嗒的野花野草,她的腿刚才追得急有些痛的厉害,挪到家门口可算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去额头的汗水,现在只想回去躺躺。
“唐小琴,你要不要脸?惦记沈知青就算了,你明知道我,我喜欢段岩,你诚心勾引他,”
唐小琴被大太阳晒得心情烦躁,到了家门口人还没站稳,又被人用手指着骂难听话,火腾地一下窜上来,一巴掌拍掉那只杵在面前的手,冷笑:“勾引?不说我有没有做你口中提的事。单就说段岩同志,谁喜欢他都成,但他喜欢谁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你在这里替他做什么决定?我不想揭你的短,你非要招我也别怪我。”
穆桂兰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推她,唐小琴可不想自己在同一人身上栽两次,反手用力一推,穆桂兰自己反而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唐小琴手里提着稍有分量的一篮子鱼,刚才用力过猛,差点甩了出去。
这天气什么东西都放不住,还不如早点收拾了晒成鱼干,不浪费还方便保存,犯懒了和其他菜一起炒也省力气还好吃。
“唐小琴,你给我离他远点。”
身后传来穆桂兰因极力压制而颤抖的声音逗笑了唐小琴,她转过身,眼底透着明朗朗的轻蔑与讽刺:“不离他远点又怎么样?难为刘翠花出了一身力气还特地给你传话,好像我不做点什么还挺对不起你们俩的苦心。”
穆桂兰挣扎着站起来,刚才摔狠了,面上难掩狼狈和痛苦,这下是真的得从秧歌队里退出了,又气又愤,怨气还没发作,被从院子里冲出来的人抢了先。
“唐小琴,你够了,还想连累我们跟着你丢人?大姐未来婆家因为这事埋怨我们好几次了,非要连我们一起害了你才甘心?”
唐小琴好笑不已,什么人都跑出来指责她,她看着唐小霞紧皱起来充满不满的五官,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清雅姐也在啊。”
元清雅站在那里一脸为难,连笑都扯不出来:“在路上遇到小霞,她请我来家里坐坐,我就来了。这……桂兰,你是不是误会了?大家一个村的,见面说两句话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
穆桂兰因为气愤连呼吸都重了几分:“大白天的什么话不能在太阳底下说,还要跑到小树林子里偷偷见面?她还带了吃的,还拿筷子夹起来喂他,不要脸,无耻,就是勾引男人的贱人。”
这会儿正是歇午觉的时候,整条道上除了他们几个没别人。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就是之前她的反击让这些人太过不痛不痒,才会被她们当成软柿子捏。
这股火气让她愈发觉得原主可怜,人非草木,哪儿有什么不在意或听不懂别人的嘲讽,不过是忍气吞声而已,而她不会忍。
而就在她要动手时,只听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