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东倒西歪的躺在沙发上,说出的话却是极度温和有礼的。
“李少,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恐怕去不了,我们改天再约如何?”
作为一个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钻的小明星,原主自然交友广泛,身旁从不乏一群狐朋狗友,张家的少爷,李家的公子,但凡他觉得对方有价值攀附,都会耍耍手段在对方眼前混个眼熟,能深交自然再好不过,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是点头之交也算有这份人脉在。因此他十分喜爱参加各类少爷小姐的酒局和聚会,态度也一直伪装得温柔得体,时间久了倒也逐渐被一些有钱有势的富二代眼熟,什么场子都乐意算他一份。
至于他的巴结对象们到底如何看待他,原主不想,也没那个能力去深究。
但沈忱向来疲于应对各种聚会,对这种畸形的人际关系更是十分看不上眼,因而之前便决定冷处理这些“朋友”,慢慢淡化掉同他们之间的联系,谁知没等他制定好具体行动方针,麻烦却先一步找上了他。
“嗨,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勾搭哪家的千金小姐?”电话那头的李少对他的托辞颇为不屑。“今儿这场子是做给我的几个海归朋友的,身份么也不用我细说,私人局,一般人进不来,不是看你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你说破天也别想混进来。这儿也有几个条件不错的妞儿,关键还知根知底,要真是有跟你看对眼的,哥也好替你把把关不是?”
语气看似和善,高高在上的命令态度却可见一斑。
沈忱知道这邀约大概率是推不掉了,思考了两秒后又换上了一副略带讨好的口气。
“哟,感谢李少有什么好事都不忘提携弟弟我,既然说道这份儿上了,我不去不就是驳您面子不是?那就算是天大的私事跟李少你比起来也不算个是事儿啊。”
一番恭维给足了电话那头人脸面,对方听后果然十分受用。
“你小子真他娘的会见风使舵。”李少笑骂了句,随即报上了地址,是一家高档私房菜餐厅,一行人商量好一起吃个晚饭后再去夜场玩个通宵。
挂断电话后沈忱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打开霸占了卧室半壁空间的显眼衣橱,准备给自己拾掇出一身行头。
若是按原主的穿衣风格,自然怎么花哨亮眼怎么来,恨不得把自己穿成一个高奢品牌的人性衣架才好,这样跟那群富家子弟厮混时至少底气能足些。
可他又哪里知道,那群少爷小姐看人并不是通过衣服的品牌或者价格,决定你地位高低的从来都是你本人的自带价值。
而自带价值的范畴,大抵要把家世,血亲,势力,才华等等综合起来评估,除了一张脸外便再无是处的人,自然是连去费心思评估的价值都没有的。
所以原主在这些人眼中大概一直只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存在吧。
沈忱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样式简洁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浅蓝的水洗牛仔裤,随后他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身量,恰巧合适,便也没再做过多考虑,直接就换上了这身行头。
原主的容貌跟他自己的长相不大相同,不过也能归于极好看之列,肤色细白,眉目清浅,像副色彩得宜的水墨画,远远看着便让人觉得舒心,偏生总是笑意盈盈的眼角下缀着一颗眼泪般的朱红小痣,于是漫天分明的黑白中又猝然闯入一抹丹朱,陡然生出些妩媚风流的意味来。
沈忱虽然并不颜控,但也十分乐得自己的穿越对象拥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毕竟人基本都是视觉动物,凭这样一幅长相去混迹娱乐圈,起点和机遇自然比绝大部分人要大得多。
沈忱悠哉的换好了衣服,路过客厅的穿衣镜时不经意朝里打量了一眼,原主的外貌原本就显小,再被这身衣服一衬托,活脱脱一个刚刚成年的大学生。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淡出这个圈子,刻意营造出的格格不入绝对能成为这个计划的强效催化剂。
出门口他还是选择了坐公交,一路预料中的收获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和赞美。
今晚路况有些不好,一段不算长的路程硬是走走停停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他走进餐厅后向径自向门边西装革履的服务员自报家门,接着便被对方热情的引上了三楼的贵宾包厢。
甫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烟酒气便朝沈忱扑面而来,夹杂着男男女女刺耳的尖叫声和笑闹声,原本素雅简约的包厢都被搞得十分乌烟瘴气。
自他推门的一瞬间包装箱里十几双双眼睛便齐齐朝他这个方向望过来,待众人看清他的打扮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纷呈,嗤笑的有之,惊讶的有之,失望的也有之,但那一刻他们的内心活动却无疑是高度相通的。
眼前的青年跟他们实在是格格不入。
倒是先前把他约来的李文华没摆出一副多吃惊的表情,以他对慕云生的了解,这小子十有八九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就等着找个时机好好表现一番了。
于是他态度热络的招呼沈忱入席。
“来来来快坐。云生啊,我们几个可是饿着肚子等了你好久,菜都没敢上呢,你说你这不声不响迟到了半晌,是不是得自罚三杯给大伙谢罪?”
沈忱态度坦然,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干净的仿古式鎏金酒杯,往里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从左到右跟这群人一个不落的示意了一番。
“今天处理了点私事,让大伙久等了,我慕云生先自罚三杯,权当赔罪,大家吃好玩好。”
接着干净利落的将一满杯酒一饮而尽,其后两杯也是如法炮制。
沈忱干脆的态度又重新点燃了满室的火热气氛,虽说这种樽式酒杯底子很浅,三杯酒算下来也并没喝上多少,但酒席之上利落爽脆的人总归是十分受欢迎的,大家哄笑成一团,重归方才被打断的各色活动之中。
李文华挥手示意侍者上菜,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各色佳肴,而沈忱忙活到现在,点的外卖也没来得及吃,说实话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他微笑着跟众人打了会哈哈之后,便自顾自的挑着面前几个清淡开胃的小菜吃了起来。
在酒局上吃饭到底会显得有些突兀,不过沈忱的这番举动也没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却把约他过来的李文华气得够呛。
李文华原本想着这个小明星心思活络,嘴甜,玩的花样也多,把他喊过来暖暖场子正合适,对方一直无比势力,这种场子想来他该是非常乐意参加的。
谁知说动他过来都要三催四请不说,对方除了开场时喝了几杯酒活络了下气氛之外,全程都游离在状态之外,没任何作用不说,他身旁副市长家千金跟他搭话,他都爱答不理的应付了两句,然后埋头开始吃饭。
我他娘的请你来是真让你吃饭的?真以为装出一幅宠辱不惊的高冷样子以前那套阿谀奉承的本事就消失不见了?李文华鼻子都要气歪了,不过他自然想不出这幅壳子下早已换了一个身体这样的超自然理由,只觉得这个小明星不识好歹,在给自己甩脸子。
反了天了,这种货色都敢骑在他头上撒野?
他眼珠一转,转眼想出一个能让这个小明星吃点苦头的方法,于是拍手叫停笑闹中的众人。
“今天是我的失误,挑错了场子,我看大家玩的都不很尽兴,不如我们来个刺激点的,大冒险怎么样?”
众人大多都喝的醉醺醺的,是最容易上头的阶段,自然全体举双手赞成。
李文华从桌边拿起一个酒瓶,开始讲解游戏规则。
“我一会儿在桌子上转动这个酒瓶,当酒瓶停下时,被瓶底指着的人可以命令被瓶口指着的人去做任何事,记住哦,是任何事,而且被选中的人绝对不能拒绝,够不够刺激?”
“那岂不是让李少给当马骑也可以咯?”人群里传来某个女孩笑嘻嘻的声音,其他人闻言也都跟着笑作一团。
“那是自然。”李少华耸了耸肩。“只要白大小姐能抽中我就行。”
这项规则自然没有人反对,李文华让侍者清空桌上的杯盘,将酒瓶摆在正中心。
“祝你们好运咯。”
他用力转动了酒瓶,不算小巧的瓶身便在众人的注视下飞速旋转了起来。
沈忱在李文华提出这个游戏时便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原因无外乎满桌都是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有些人的身份地位哪怕是李少华也得敬他们三分,又怎么敢轻易拿他们取乐呢?
纵观整个房间,恐怕只有自己能被划归在“玩物”这一范畴了。
果不其然,酒瓶的转速越来越慢,却始终没有停下,直至细长的瓶口直直指向自己时,它终于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而瓶底毫无意外的指向了李少华。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欢呼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兴奋表情。
“哎呀哎呀,真可怜,看来这回是我们的大明星要遭殃了。”李文华语气十分遗憾。“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该吩咐云生做些什么了。”
沈忱不动声色地起身。“愿赌服输,请李少吩咐吧。”
他不是不知道游戏中的隐情,只肖查看那个酒瓶便有十足证据能证明对方在背后操盘,但以他如今的身份,这间房内的任何人都能将他肆意揉搓,一时的气盛只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无论对方做何要求,他只能忍让。
“好说,我看云生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估计艳遇从来都没少过吧?我们今天就来点刺激的,你去对面包厢要主人的电话,能要回来就算你过关怎么样?不过对面那人是男是女,什么身份我们可一点儿都不清楚。”
要求看似简单,可这家私房菜餐厅是全市出名的昂贵和高档,甚至哪怕有钱都很难在这里订上一餐,更别说是这种贵宾包厢了。
对面人的身份绝对非富即贵,他冒冒失失的闯入,如果是个脾气好的还好说,不巧碰上脾气差的,也基本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文华这一安排不可违不歹毒,完全就是拿自己的后半生去赌。
所有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催促他尽快去完成任务。
而沈忱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迈出脚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包厢内的气氛逐渐僵持。
“看来我们的大明星并不打算遵守游戏规则呢。不过哥哥大方,不跟你计较,那我再给你指定个任务吧,你二选一总没意见了吧?”李文华笑眯眯出来打圆场,他用手指了一圈桌上喝剩的酒瓶。
“把这里剩下的酒全都喝了,哥哥也算你过关。”
沈忱一眼望去,啤酒白酒香槟红酒应有尽有,保守估计有二十多瓶,又好几瓶都是开封后没喝几口就被扔在一旁的。
把这些喝完,他这条命就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前方深渊,身后地狱,进退两难。
沈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后端起了手边还盛着半盏残酒的被子,随即离开座位走出了包厢。
他花了一分钟迅速做好了一番思想准备,抬手轻轻敲了敲隔壁包厢的房门。
里面不出预料的没有回音,房门却是虚掩着,并没有锁上。
他信手推开了大门,跌跌撞撞往里闯,嘴里还嘟囔着“我可没喝醉,再来个一百杯也不是问题”,活像个意识不清的醉鬼。
但沈忱的神智此时却无比的清醒,发动浑身演技的同时还不忘分神打量着周遭环境,屋内摆设倒跟他那间没什么两样,里面悄无声息,只有一人。那人沉默的坐在桌前,高大健硕的身形包裹在一袭浓黑色的西装下,额前的头发用发蜡固定,全梳了上去,露出的五官英俊,深邃而冷漠。
他早已注意到了无故闯入自己领地的沈忱,却一直无动于衷,只冷眼看着他拖着踉跄的脚步朝自己走来,随后“不经意”将手中的半杯酒洒在了自己身上。
似乎是不胜酒力,沈忱一个脚软摔倒在了地上,却堪堪跪坐着趴在了男人的大腿上。
“呀!”他吃惊的抬起头望向男人,双唇水润,眼神迷蒙,而眼尾飞起的一抹薄红更为他原本就惑人的容貌平添几分艳色。
“不好意思......我似乎走错房间了。”他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去跟男人对视,乖顺又可怜的样子,像森林里温驯的小鹿。
男人却依旧没有做声,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周身冷冽而强大的气场差点压得沈忱有些心悸,差点就要演不下去。
沈忱素来准确的直觉在他脑海内疯狂叫嚣,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随即他敏锐的从男人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厌恶。
没错,的确是十分纯然的憎恶。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时选择接受这个惩罚有多么的不明智,但戏已经演到一半,无论如何他都得继续圆下去。
“啊呀,我好像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沈忱伸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指试探性的抹了抹黑色西装上大块的污渍,随即一脸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我家就在附近,不如我带回去帮你干洗一下吧?可不可以给我留给电话,我到时候联系你去取?”
回应他的依旧是满室沉默,沈忱进退不得,只能继续软绵绵的趴在他的大腿上装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沈忱的整个脑子都开始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他的整个手掌都被浸出的汗水打湿,头顶终于传出了声音。
“你似乎叫........慕云生。”
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开口,声音低沉而磁性,但此刻传至沈忱的耳中却与催命的鼓点无异。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再在我面前玩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会是什么下场。”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原主跟他有旧怨??
沈忱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他现在头脑正在飞速旋转,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些零碎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内闪现又消失不见,他甚至产生了一股身处梦中的虚幻感。
只怪他之前读取记忆时着重点全放在与男女主有关的主线上,对其他支线几乎一扫而过,所以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招惹过这号人物。
安静的包厢里气氛已降至冰点,就在沈忱差一秒就要真正昏迷过去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两声象征性的敲门声,接着包厢大门被不客气的推开。
“里面这位朋友,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正在跟我们玩大冒险呢,我看他这么久没回来了,害怕你们之间产生点什么误会,总之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你也别跟他计较了,实在不行........”
是李文华的声音。
而李文华此刻前来救场自然并非出于好意,只是担心万一对面包厢的人手段过激,不相信把慕云生整死了,到时候连累上他就糟糕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个小明星该受的惩罚应该也受过了,自己再去打个圆场,此事便算圆满解决。
他自恃身份,加上屋内还有一大票朋友,觉得无论对面包厢是何种人物,总归得卖自己几分面子,所以虽然嘴上说着抱歉,言谈之间也没有多客气。
知道他看清包厢里男人的全貌时,还未说出的口的话被尽数梗在了喉咙里。
“傅......傅四爷?”
他大惊失色,冷汗岑岑,舌头打了卷一般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像遇见了穷凶极恶的猛兽般瑟瑟发抖,再不复初时踏足进这里时的潇洒与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