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沈忱便接到了他的新经纪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名叫季晨,说起话来斯文有礼,很容易教人产生好感。
他约沈忱下午在公司见面,互相熟悉熟悉,再者还有还要几项合作事宜要等他确定。
那天傅大小姐听了他的悲惨遭遇后非常义愤填膺,大手一挥宣布要再帮他争取几个重量级的合作来。
“不就是投资点钱的事么,姐姐我最不缺的就是人脉和钱。”傅凌南十分豪迈。“那破手机的代言本来就是给你试水的,我根本看不上眼,被别人抢走了咱也不稀罕,我给你整几个更好的,眼红死那个小白莲。”
哪怕沈忱一再表示自己并不需要多么高端的资源,还是从初级起步比较好,傅凌南却老神在在的表示都包在他身上。
傅家的人,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傅大小姐如是告诉沈忱。
沈忱没办法,只得由着她去操作,也没太过问对方到底选择了什么项目,不过仅仅这几天便能有回音,效果也算是立竿见影。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到公司,因为脸上的印记还没有彻底消除,所以不得不继续带着口罩。
造梦传媒旗下艺人无数,不乏大牌流量或者新晋人气小生,全副武装的打扮在这里早已不算稀奇,可今天不知为何,沈忱甫一进门便感受到前台员工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莫名,他早已习惯万众瞩目,对这种注视倒算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多稀奇,不过之后遇到的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这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极擅长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出众人对他的打量并非出自欣赏,纯粹的好奇八卦者有之,但更多的则带有些羡慕或者嫉妒的意味在里面。
他上次来公司非常不幸的挨了一巴掌,临走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怎么没过几天反而变成众矢之的了?
就连进电梯时其他人都自动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像他周围有什么防护罩似的,几个人你挤我我挤你缩在角落里,仿佛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见他没什么反应还要凑在一块窃窃私语,间或用一副“好新奇好可怕”的微妙表情去打量他。
沈忱疑惑,却不说。
直到走进季晨的办公室,他才总算从那种让人感到浑身不适的莫名视线中缓和过来,他整理了下心情,礼貌的冲对方鞠了个躬。
“季哥你好,我是慕云生,从今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季晨没摆什么架子,略微点头后便示意他随便找地方坐下。
看来是想跟自己进行一场平等的交流了。沈忱在对方左边不远处的沙发上落座,一边分出余光打量着季晨。
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容貌不算出色,戴着副金丝框眼睛,头发妥帖的用发胶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西装是某个大牌的低调款,既不会显得平庸也不会喧宾夺主,正适合他这种身份的人穿。
而两人的距离不算太远,沈忱能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男士香水味,是很低调的雪竹香,前调浅淡,却余韵悠长,并非市面上的大众货,想必是某位香水师的特调款。
仅一个照面他便推测出对方的涵养和素质绝对不低,能力自然会与这两样成正比,资历至少会是银牌经纪人。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现阶段他能高攀的上的人。
而在沈忱打量季晨的同时,对方也在不动神色打量着他——这个和公司老总有着某种莫名联系的小明星。
公司里像刘武这样尸位素餐的废物其实不少,不过员工大部分都自扫门前雪,对这种货色自发的敬而远之。至于艺人么,有点能耐的也不会洛道落到他们手中,而那些没能力的,哪怕是心中再苦不堪言也无力翻出什么水花,左不过挣扎两下后便任人磋磨,长此以往这些人便自成一圈,钻研出许多利用手中艺人以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而他们中的许多和上级也有些沾亲带故,大多数上级即便发现了这种不良行为,只要不闹出大事,基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了。
刘武他之前也略有耳闻,不过都是些皮条客的桃色新闻,他不大感兴趣,只知道此人人品龌龊,这个小艺人之前怕不就是因为这种事和他翻脸,随后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谁知这事好巧不巧让正在公司视察的傅总撞见,这小艺人没表现出跟多方多热络的样子,倒是一向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傅总破天荒提了句他的名字,随后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诘问,到后来总经理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对方跟他是什么关系时,他便又陷入沉默了。
不过总经理可不敢小看对方这句看似不经意的提点,当时便命几个部门经理去调了大厦监控,搞清楚慕云生进了哪件办公室后几个人立刻去查看具体情况,当时刘武正和一个小明星搂在一起你侬我侬呢,陡然看见这么大的阵仗,当即吓得半死,刚听见经理提起一句慕云生便一五一十全招了。
后来他的下场自然不肖再说,公司最近也在不动声色进行一番大清洗,总之结果会是许多个“刘武”统统都被赶出去。
这个结果自然大快人心,员工和艺人们兴奋之余,又有“知情人士”爆料这是傅总冲冠一怒为红颜,在替自己受了委屈的小情儿出气呢。
而那个小情儿,就是慕云生,毕竟他离开时脸上带着的那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大伙儿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傅时深视察所经过的地方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气氛可谓是落针可闻,他当时那句慕云生自然传入了不少人的耳朵里,这种小明星若是被旁人提起就罢了,但那可是傅总啊!是名镇整个帝都的傅四爷,呼风唤雨点豆成兵,又杀伐果决人狠话不多的傅时深啊!!能被这位爷记住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个角色。所以这个慕云生哪怕是被他以如此轻飘飘的语气提起,也没足以让所有人都对他肃然起敬了。
之后慕云生的信息自然被大家挖了个一干二净,在得知当年居然正是傅总授意将他变相雪藏后,众人纷纷脑补了一出霸道总裁和不成气候小明星之间的虐恋情深故事并且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
对于后续该如何对待暮云生公司高层还特意召开了一次会议,最终总经理拍板决定将他丢给自己——虽然不清楚身份,供起来总是没错的。
季晨作为公司首屈一指的金牌经纪人,对手下每个艺人都会制定一套独立的发展规划,不过大概浏览了暮云生演过的角色后,他诡异的陷入了沉思。
不说表情僵硬肢体不协调,一句不多复杂的台词念得都很秃噜嘴似的,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提词机器,除了脸好看点,其他实在一无是处。
这么多年经由他手的无不是万里挑一的顶尖艺人,陡然接手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还没等他规划好这位的职业路线,好几个节目组却指名道姓要跟他合作,其中不乏让许多有些国民度的小生小花都眼热的邀约。
这下季晨倒是能确定这个小艺人的背景的确不简单了。
于是今天他将暮云生邀约了过来,不仅仅是为了互相混个脸熟,还想近距离研究下对方的人品性格,以便之后对其发展做出最适宜的规划。
而在两人这短短几分钟的会面中,他发觉对方谈吐文雅举止得体,身上自带着那么一股矜持贵的味儿,倒不像档案里记载的初中便辍学打工的穷孩子,反而像个富贵人家出来体验生活的小公子了。
这种反差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待暮云生坐定后便摘下了口罩,脸上上依旧有个浅淡的痕迹,又被白生生的细腻衬托得格外显眼。
季晨的视线忍不住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直到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失礼。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失态。”他一点没端着架子,立刻开口道歉。
“没关系。”对面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温软,似乎全不介怀。“我之前不小心受了些伤,虽说没好透之前不大想出门见人,总觉得有些贻笑大方,不过却因为各种原因总得出门,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适应良好了。”
看来还算是个好相与的人,季晨暗中松了口气。
他见过不少稍微得了点势便眼高于顶的人,不配合工作安排不说,动辄还要责骂呵斥手下的助理,也不怎么把经纪人放在眼里。
他对这种性格的艺人向来讨厌,原本接受暮云生之前已经做好了忍气吞声的打算,甫一接触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不堪,心里对他的满意度不由得更上了一层。
“我叫季晨,你的经纪人,以后还有很多互相了解的机会,现在就步入正题吧。”他拿出一份资料递给沈忱。“目前有两个剧组分别邀请你去试镜男三号和男四号的位置,还有个演绎类的综艺节目,以及一个生活类综艺节目。”
沈忱接过资料翻看,两个电视剧一个是古装宫斗一个是青春校园,制作组总体水平过得去,就是剧情过于浮夸,都属于那种可能会小有水花的快餐电视剧。
而演绎类节目名为《下一站,演员》,整体立意是邀请新老演员若干,在一起同台飙戏互动pk,直至分出冠亚季军。争议足,目前已定演员的分量也足够,是很容易爆出各种噱头的节目,但将自己的演技毫无遗漏的展现给观众和评委,对专业方面的要求必然严格,否则只会沦为众人的笑料。
生活类综艺节目是给几个艺人一笔定额的钱,让他们在预算内规划着参观所在国家的特色景点,包含衣食住行,是个比较轻松的节目,也很容易树立起艺人自己想要的人设。
大致浏览完所有邀约后,沈忱合上了文件夹,闭上眼睛微微沉思着,两三分钟后他再次睁开了眼睛,眼里闪坚定的光。
“季哥,我考虑好了,我想要参加《下一站,演员》。”
“什么?”季晨对他的这个决定实属吃惊不小,他原本以为对方会选择生活类综艺,轻松有趣还容易吸粉,再不济去演演电视剧,也能在观众面前混个眼熟,谁知这位爷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便越级挑战最高难度的Boss。
就他那个演技,季寒已经能预想出节目播出后他被群嘲至死的场面了。
“云生啊,要不要再考虑下?这个节目专业要求比较高,以你现在........”
没等季晨一番分析说完,沈忱已言辞恳切的出声了打断他。“季哥,请相信我的判断。”
“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愿决定。”看着面前年轻人尚未经过观众磋磨的脸,季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不知这人是完全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
总会是要摔个跟头才能成长的。
跟季晨商量好了工作事宜,沈忱离开他的办公室后去了趟洗手间,还没进去便听见两个自己不认识的艺人在洗手台边说着什么。
“唉你说那个暮云生看着老老实实,心眼还不少啊,一下子就勾搭了这么厚实的靠山,下半辈子不愁咯。”
“嗨,你真以为那位会跟他玩心啊,人家多矜贵一人,不过是玩玩这种戏子罢了,但是那个暮云生,别看现在看上去风光,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我就等着到时候看他怎么哭了。”
沈忱没太听懂他们这番指代模糊的议论,一时有些进退两难,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一把慵懒而磁性的嗓音从内间传了出来。
“你们很闲?他什么时候能摔得很惨我不确定,不过你们拿说闲话的时间去磨炼下演技,总不至于到了现在还糊成一摊烂泥。”
说话的男人旁若无人拧开水龙头冲着手,一头及腰的长发随意扎起,不但没有为他增添一丝女气,反而衬得越发潇洒自如,露出的侧颜明艳而张扬,是一种极富侵略性的美貌,像支带刺的蔷薇,美艳,却伤人。
两人被戳中痛脚时的怒火在看到说话人相貌的时候悄然消失,对方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新晋歌手。公司力捧对象之一,可不是他们这种小角色惹得起的人。
两人都有些讪讪,招呼都没打便朝外走,在洗手间门外遇到沈忱后自然又是另一副精彩表情,沈忱不想同他们计较,只站在原地静静等着方才替他出声解围的人。
那人出来后脚步没停,沈忱却心有灵犀般坠在他身后半步开外的位置,慢悠悠跟着,两人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熟络,也不显得生疏。
直到两人来到一个无人角落,对方的脚步停了下来,接着转身同他四目相对。
“云生,好久不见。”他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
沈忱顿了顿,也笑了起来。
“这么久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谢皖。”
论及谢皖跟原主的关系,大概类似于原主心中唯一一抹未被世俗侵染的圣地,通俗来讲就是白月光。
当年他刚签进造梦时与谢皖同在一个经纪人手下,第一眼便被对方惊艳得不行,后来因为许多内行规律不懂,犯了不少错误,其他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谢皖明里暗里对他多有帮衬,一来二去他难免会对对方产生些异样心思,不过原主并没有挑明,也隐藏得很好,只是和谢皖相处时愈发掏心掏肺,倒也算有了个知心朋友。
及至后来他被调去刘武手下,两人见面机会便变得寥寥无几。
谢皖的目光自他脸上不太明显的掌印上一扫而过,却并没有问起它的来历。
“最近过得还好吗?”
“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总归是能过下去的。”沈忱耸了耸肩。
“那就好,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我。”谢皖也并没有觉得暮云生的回答敷衍,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接着与对方错身而过。“我还有事,先走了。”
直至对方的身影自楼梯拐角彻底消失,沈忱才若有所思的离开。
谢皖对他的态度,不知为何总让他感觉有些微妙。
傍晚十二点,谢皖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随后疲累的驱车回到了家中。
他在离公司不远不近的一片小区里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掏出钥匙打开门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就像某种能预知到危险的强大直觉。
门无声的打开了,门内一片漆黑,仿佛在无尽深渊般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再逃不出来。
他摸黑去找墙边客厅的开关,却敏锐的察觉客厅一角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接着什么东西便以一股无法抵抗的爆发力向他冲来,将他狠狠压在了墙上。
谢皖在察觉到屋内有人时心里一惊,被控制住时条件反射性准备反抗,却在嗅到对方身上熟悉味道的一瞬间卸下了全身力气,任由对方像只吮血的野兽般,用锋利的牙齿在他脆弱的颈动脉处磨来磨去。
此前多少个深夜他被这股烟草味包裹着入眠,对它更是有着融入骨血般的熟悉。
“皖皖。”那个潜入者凑到他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这样唤他。
谢皖摸了摸他垂在自己颈侧的脑袋,像在安抚某种大型野兽,接着他自周遭的烟草味道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
“又受伤了?”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语气依然一派冷静。
“嗯,好痛,我不会包扎。”对方的头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那处皮肤娇嫩,很快便被那层微短的发茬蹭得隐隐作痛。
“要皖皖帮我。”
随后客厅的灯被打开了,谢皖去卧室搬出了医疗箱,小心翼翼用剪刀将对方沾着满血污的一条袖子剪开,露出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微微蹲下后手脚麻利的替那处伤口消毒抹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不发一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在俩人之间流淌。
“这是最后一次了。”谢皖扯着绷带发了个漂亮的结,一边低头检查着包扎情况一边轻飘飘吐出这句话,仿佛一句问候一般平常。“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我家我真的会很困扰。”
男人沉默了片刻,轻声笑了。
“那好啊,只要皖皖杀了我,我就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莫名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狠戾和决绝,仿佛溺于水中的求生者抱着唯一一根浮木一般。
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