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1、冷情

溏心漏Ctrl+D 收藏本站

皇宫漫天飞雪,精致幽静的褚玉殿里却是暖意融融。

殿中银炭永远在烧着,寻常人待一时半刻脸上就漫上热晕,可魏宣病体受不得一点寒气,整日在褚玉殿里养着。

他半躺着,身后垫了软枕,春和小心翼翼的舀起乌黑难闻的汤汁递到他唇边。魏宣闻到那气味,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张口便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咳嗦。

咳的太急太凶了,快把半条命都要咳出去。

他这副样子过于可怕的缘故,吓得满殿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公子!”

魏宣被扶起来,两片薄唇轻轻抿着,面容苍白,病态在他眉眼间氤氲开,唇边大片触目惊心的艳红,床角软被还有地面沾了新鲜的血迹、混着打翻的浓黑药汁。

尽管如此的虚弱和狼狈,他五官仍是罕见的漂亮,柔柔巧巧的没有攻击性,薄软的皮肉包裹着一身的美人骨,眼窝里永远像含着一汪春融融的水。

“公子,我们得喝药啊,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春和呜呜的哭起来,手发着抖给魏宣抹着嘴角的血,可魏宣双眼还是开始涣散了,没有力气说话,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

多年的病了,这几日突然格外的汹涌,像是老天在向他昭示什么。

半晌他撑着气问一句,“……陛下还在殿外等着?”

“是,陛下从下朝就来等,您要见陛下吗?春和这就去请。”

外面下着大雪,陛下哪也不去,公子不想让陛下进来,陛下就在外面等到了半夜。自陛下还是太子时,公子就被赐给殿下,这么多年,两人感情冷冷淡淡,如同生人。可是这外面等了大半天的毕竟是皇帝啊,春和生怕这位九五之尊会失了耐心,做出迁怒的事。

见吗?

魏宣缓慢的摇摇头。

既然冷情了这么多年,干脆冷到底,没有必要让傅凛见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傅凛绝了他这个念想,他若真的不在了,傅凛也能淡忘了他。

他游丝般轻轻嘟囔,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敢见他。”

有些事情,他是最近才知道的。

“陛下真的是很喜欢您啊,老奴活了几十年,没见过陛下对什么人这么上过心。”

“陛下在潜邸时无意见到您,就一直挂念,只可惜您那时和当时的四皇子交好,陛下和他又是不死不休……想当初侯府参与四皇子谋逆之事,后来为了您能点头进宫,拼着说能保住侯府,可那是谋逆之罪,哪是那么容易的,可陛下还是做到了……”

“陛下处理折子经常不眠不休,整日冷着脸,可若是偷偷的看您一眼,整个人便好了不少;宫内外疯传陛下不能人事,陛下为了不让宫外面往里塞人,连这个都忍了……”

“每次陛下想多跟您说句话,您转身就走。您怎么就忍心这样糟践,您的心是石头造的、天生凉薄无情吗……”

傅凛身边的老太监福海那日突然来找他,愁苦着一张脸跟他说了一堆话,想来也是这老家伙实在看不过去他病重仍是死活不见傅凛,往他这倒苦水撒怨气。

魏宣无心无肺,福海一直看不惯他,可陛下每日忧思难遣,只要魏宣不松口,傅凛就不会拂他的意,成日憋在心里在褚玉殿外徘徊。

福海着急的很,他也只能从魏宣这边想办法,私自和魏宣把傅凛这么多年的情意都吐露了出来。

眼看着两人极少交流,他便拉下老脸把自己看到听到的说出来。他本以为魏宣还有点良心,怎么也能改变主意了,却没想到来了这趟一点不管用,这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魏公子,该对陛下拒而不见还是拒而不见。

瞅着那干瘦孱弱的模样,福海的嫌弃和可怜不知哪个更多。

实际上,福海说的,魏宣从听第一句话就愣住了。

他印象里的傅凛冷漠寡言,雷霆手段,威胁他逼迫他,那锐利的眼神他看过去便生畏巴不得逃离,和福海口中的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从傅凛还是太子开始魏宣就入了府,魏宣以为傅凛强要他也不过是为了打击四皇子,七年时间,他因着对傅凛的抵触没给过他笑脸,完全没把他当夫君看待,就他这么块不招人喜欢的硬石头,傅凛喜欢他?

可是他都要死了,福海又是不怎么待见他,何必如此动容的费力气骗他?

多年下来,他锋利伤人的棱角逐渐被磨平,很多看法竟然也比原来平和了很多,魏宣一点点的去回想,也不得不去接受这个事实——傅凛这人真是对他好。

那么多年下来,他对傅凛冷脸,起居一直被安排的周到,侯府和四皇子的糟心事半分也没传进他耳朵里,傅凛忍着他还得惯着他。

若不是真上心他,他一个操心万事的帝王,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魏宣以为不会有人来爱他了,他对傅凛那么差劲,他突然想迫切的见见傅凛,问他是怎么还能待他如此的。

可是魏宣犹豫了,他已经病入膏肓,也活不了几天了,和傅凛把话说开,他倒是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管了,可傅凛呢?

按着福海口中傅凛对他喜欢的程度,那些乱七八糟涉及男子尊严的传言都忍了,他和傅凛越好,他死后傅凛岂不是也越难受。

魏宣下定了主意,就让他当个彻彻底底的薄情人吧,若是有来世,他欠傅凛一番情再加倍偿还。

魏宣打定主意不见傅凛,可傅凛连着这几日,每日下朝都来他这褚玉殿等着,他可是皇帝,魏宣忧虑他没从自己这讨着好,最后还得因为自己挨朝臣和百姓的骂。

他无数次动摇,又无数次咬紧牙关,与此同时的,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公子,药洒了,春和再去给您端一碗,”春和哽咽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却不太真实,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嗓子是火辣辣腥气的疼,纤瘦的手臂无力的垂在榻沿,意识一点点被抽干,他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春和向外走去的背影,费力轻声道:“我可能……”

我可能要死了,魏宣想。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