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不时有太监和宫人经过,魏宣被宫人领着穿了两道内宫门,越走越人影稀疏,天色渐渐暗下来,起了风,魏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上一世魏宣在东宫待了几年,彼时他对偌大的皇宫十分抵触,整日待在自己的小院子不肯出去,碰上逢年过节或是不得不行的拜礼,魏宣才会迈出门去,不过也是缩在最后不想被任何人注意。
后宫是皇后和贤淑皇贵妃在打理,魏宣见过她们几次。至于太后他倒是一面都未曾见过,只略微听说这位太后似乎是生了什么病,需要静养,于是皇后把她安排进了静安殿。
静安殿在皇宫偏南处,除了附近一处先祖留下的落了灰的佛堂,没有任何宫殿和它挨着,平日里宫人也不会走静安殿这条路,因而显得十分僻静。
尤其是日头落了,孤身走在森压压的宫墙下,黯淡的冷月里再路过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野猫,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发生吱呀破碎的声音……
平白的挺吓人,魏宣面无表情的默默想。
皇帝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偏偏把他留在宫里。什么太后喜欢长相好的孩子,依魏宣对皇帝的了解,他并不信这番说辞。
皇帝此人,看上去是个通情达理的明君,实则爱打太极,他想做什么,并不直接说出来,反倒迂回曲折透一点底让人去猜,猜到了还好,猜不到这辈子也没什么前程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这位陛下身上算是得到印证。
上一世皇帝想通过他盘问傅凛的事情,接连着四天,每日定时定点派人召他下棋。魏宣不善下棋,只通皮毛,谁知道这位陛下棋艺比他还烂,两个半斤八两的人相对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皇帝还不停让他吃这个喝那个,一局棋能问上一箩筐的话。
后来皇帝就不叫他了,估计觉得魏宣忒敷衍。魏宣舒口气的同时也挺冤的,您张口太子闭口太子,我是一点都不了解,我能跟您说出花来吗?
魏宣叹口气,皇帝让他到静安殿来,陪太后解闷子很可能是个幌子,让他留在宫里大概是和傅凛有关。
“公子,到地方了。”
天色已经黑透了,魏宣抬起头,看不清殿顶上的牌匾,他摸索着轻轻推开殿门,里面的光隐约漏出来。
静安殿没有寻常殿室大,没有左右偏殿,宫人跟里面的嬷嬷说了半天,魏宣安静的在一旁默默的等,假装没看见那些打量的目光。
那嬷嬷姗姗向他走过来,“辛苦公子了,老奴稍后为公子准备住所,公子先随着老奴去拜见太后。”
魏宣点头。
进了内殿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在外面走了许久,感受到了温暖,身上一瞬间熨帖了许多。
魏宣留心观察了一下,殿里大致有十二三个宫人,两位老嬷嬷,领着他的这位神情有些端肃,魏宣决定还是少说话为好。
虽是有十几个人,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整座宫殿都显得安静异常。
太后被人扶着从后面走了出来,五六十岁的模样,魏宣有些吃惊,他看到太后竟然穿着整套正装宫服,金珠朝冠坠了满头。
太后不是静养吗?在自己殿里穿成这副模样?
魏宣旋即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周围的人都是见怪不怪、仿佛已经习惯了。
“公子,”嬷嬷沙哑的嗓音响起。
魏宣回神,对着太后跪拜下去,“魏宣参见太后。”
没人让他起来,魏宣等了一会儿,正低着头纳闷,突然就听见铃佩相撞的声音,太后竟是蹲在了魏宣面前,一双布满皱纹的慈目直直看着他。
四目相对,魏宣有些愣了。
这是什么情况?
太后伸出一只苍老的手,像是要去摸魏宣的脸,魏宣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怔然间,方才那嬷嬷及时拦住太后的手,小心翼翼把她扶了起来,声音比对魏宣柔和了不少。
“太后,咱们该去睡了。”
太后顺从的被人扶走了,走的时候眼睛还在看着魏宣。魏宣站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的膝盖,看着那缓慢的背影,“太后这是……”
“太后年纪大了,有时候意识不甚清醒,”嬷嬷道,“陛下让公子来,还希望公子多陪陪太后,看样子,她挺喜欢您的。”
“是么?”魏宣喃喃道,他回想太后刚才的样子,双目无神,像一团涣散的烟雾,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没有感知似的。
“公子随老奴来。”
嬷嬷领着魏宣去了收拾出来的耳殿里,整个静安殿都不大,魏宣也没指望住的有多好,有个地方栖身便行了。
“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外面值夜的柳香柳慧说。”
“麻烦了。”
等嬷嬷走了,魏宣环视了一遍殿里,走到烛架上挑了挑芯花,烛光似乎明亮了些,他坐到榻边,叹了一口气。
这里的人倒是挺细心,拿出的被褥都是新晒过的,魏宣走了太多路,有点累了,躺在陌生的榻上,竟然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天已渐亮,魏宣半合半睁着眼,朦朦胧胧的看见几步外有个人影。
他坐起身来,待视线完全恢复,才看清是个粉装的宫人,那宫人从桌前转过身来:“公子,早饭已经备好了。”
他昨夜仅脱下了外衣,三两下穿好了,掀开幔帘走出来,喉咙有些干,“我初来乍到,还得麻烦这位姐姐告诉我在哪儿洗漱。”
魏宣初醒,尾音还囔囔的,那宫人愣了愣才说了位置,她小心抬头看了魏宣一样,迟疑着:“公子昨晚睡得可好,没遇到什么吧……”
魏宣倒了杯茶正喝着清清嗓子,听到这话笑道:“睡得还行,我该遇到什么?”
“没有没有,”那宫人摇着头,快速转身离去了。
魏宣疑惑的蹙了蹙眉,这人有点奇怪,说话也不说清楚。
——
魏宣再次见到太后,仍旧是全套的金冠点翠,端端正正坐在自家殿里,仿佛置身在什么大型的宫宴或祭礼上。
魏宣也没那么好奇要问,可能真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寻常的老太太他还能哄哄,只是昨天那嬷嬷在太后身旁一刻不停的念经,念完一遍又来一遍,魏宣默不作声坐在一边,听了四五遍直打瞌睡,只好往肚子里灌茶水,一个上午下来先喝了个水饱。
本想的是还要捱一个下午,那嬷嬷或许终于发现了他无聊,颇为贴心的把经本递给了他,“公子来为太后念吧。”
魏宣:“……”他接过了经本。
嬷嬷道:“公子是不是觉得奇怪?您倒是个稳重的性子,竟能一直坐着什么也不问。”
“若是我问了,嬷嬷会告诉我吗?”
嬷嬷欠身:“太后年高,偶尔会有些神智恍惚,不晓人事,她素来静心礼佛,最爱的便是《清心经》,常常沐浴更衣后,老奴为太后诵读,公子不用觉得稀奇。”
这番年纪大了意识不清醒的说辞魏宣昨日就听了一遍,这嬷嬷倒也不用再次强调,要是魏宣信了昨日也就信了,不信说几遍也没用。
“好,我知道了。”魏宣笑道。
他念了整整两个时辰,念的头晕眼花,静安殿里空荡荡的安静,只有他的声音。
奇怪的是,太后竟然就这么坐着听了一天,也不说话,隔一会儿还会睁开苍老的双目,无神的看着魏宣。
到了傍晚,太后被嬷嬷搀扶着领到后面的寝殿去了。魏宣舒了口气正要回房间,路上碰见了早上在他房里那个宫人。
魏宣拦住她,笑道:“姐姐早上走得急,留下的那句话我始终想不明白,请姐姐给我解释解释。”
“什,什么话?”
魏宣挑挑眉,疑惑道:“就是那句,我睡的好不好,碰没碰到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宫人低头道:“没,没什么意思,公子请勿多想。”
“因为姐姐这句话,我一整天都在多想,”魏宣叹气,“还是告诉我吧。”
他不依不饶的,那宫人肉眼可见的慌乱,她绕过魏宣走的匆匆忙忙,“我,我不知道……公子别问我……”
那宫人离开的方向上有块石壁,魏宣顺着看过去,突然发现那里闪过了一道人影,像是发现了他的注视似的,瞬间便不见了。
好像有人……在盯着他。
—
夜里,魏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榻上。
要不是刚才碰见那宫人,魏宣还想不起早上的事情,这会儿越想越精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唉,都怪他自己多此一举拦了她,给自己找罪受。
他头枕着手臂,眼睛有些发涩,放空了自己,茫然的看着窗棂薄薄的棉纸上覆着的一层冷白。
太静了,静的无法错过任何细小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东西摩擦过地面的沙砾声,不疾不徐,像是脚步声,踏起又落下——清晰的传进了魏宣的耳朵里。
魏宣屏住呼吸,他趴在榻上抬头往窗户上看,那摩擦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窗纸上出现一个缓慢自动的白色影子,看轮廓像是个人形。
魏宣整个人都激灵了,这是什么东西?静安殿闹鬼吗?怪不得那宫人一脸复杂的问他睡得好不好,感情是半夜里他屋外会飘过这东西吗!
他本来也不是胆子大的人,但可能是因为自己是重生的,本就无法用常理解释了,他心里莫名就有了一份底气在。
掀开被褥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沙沙声突然消失了,他抬头向外看,那人影竟然也没了。
魏宣:“……”
他呼了呼气,轻轻打开了门,其实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装听不见躺在床上,他昨天一觉睡到天亮也没发生什么事,可他就是一边心跳的飞快,一边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有种直觉,不是有什么鬼,待他弄清了,也许并不可怕。
门一打开,阴冷的湿气打开魏宣裸露在外的脖颈上,顺着薄薄的单衣钻了进去。魏宣探头往那影子来的方向看过去,除了廊柱在毫无一物。
魏宣纳着闷转头,这一转头他被吓得不轻,那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后面,略微佝偻着,披散了一头半黑半百的头发,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满脸的皱皱巴巴,像是把干枯的树皮贴在了脸上。
魏宣不设防,倒抽一口冷气,他不受控制的后退几步,下一刻腰侧被一双大手扶住,纤长的后背撞进了一片暖热里。
他还沉浸方才那一眼的冲击中没有缓过来,人有些愣,直到清清冷冷的堪比月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魏宣,别怕。”
“殿,殿下?”头顶被温柔的摩挲了两下,魏宣认出那声音,很快平静下来,有傅凛在他身边,他胆子仿佛大了起来。不过他有些不可置信,傅凛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
魏宣转过身,果然是傅凛在他身后,他只穿着亵衣,傅凛看的皱眉,解下了身上的薄裘披风给魏宣系上。
“怎么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傅凛说着责怪的话,语气却没有一分加重,他轻轻叹气,不容置疑的冲着屋门转过魏宣的身体,“进去。”
“别啊,殿下,”魏宣讨好的笑着,裹紧了披风,“我不冷,我就是想出来看看外面这东西是什么,您好歹让我看一眼。”
那东西蹲在了地上,傅凛走上前,魏宣咽了咽口水也跟着凑近,直到前面披着的乱发被挑起,魏宣看着这张脸有点眼熟,他惊讶道,“太,太后?”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傅凛一言不发的摸向太后的后颈,只一会儿,生生从那里拔出了一根极其细小的银针。
太后原本双目呆滞,被拔掉银针后,直接晕了过去,傅凛接住她,对魏宣道:“先把人送回去。”
—
傅凛把太后平放在榻上,给她盖好了衾被,盯着那张布满皱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对魏宣道:“回去吧。”
魏宣满腹的疑问,往回走的时候才终于开口:“太后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个样子在外面乱走?”
也不知道这是走运还是倒霉,强行跟他解释的嬷嬷是在掩盖太后的怪异,而那个宫人看上去十分畏惧,她知不知道窗户上飘过的影子实际上是太后呢,他才不过来了第二天,怎么就让他给撞上了。
魏宣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傅凛,太后为何会这副样子,傅凛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此——这样想想还是蛮好的,不然他在这么偏僻的静安殿,两人何时才能见面。
他问的时候既是好奇又有些忐忑,这种宫闱秘闻傅凛肯告诉他吗?
毕竟两人上次的见面并不是那么好,他还不争气的快哭了。这次猝不及防的见面,他有点担心傅凛对自己的态度。
傅凛原本走在他前面,听到魏宣的话停下来,等魏宣走到他身边,垂着眸子并不先回答,反而牵起了魏宣的手,“凉的。”
“啊?”魏宣愣了愣。
“太后中了毒,有轻微的失魂症,犯症时犹如游魂,那银针上淬了药,刺入体内,隔一段时间要重新换药,”傅凛道,没有瞒着魏宣的打算,“现在太晚了,剩下的我明日再和你说。”
他抬手虚碰了碰魏宣的脸,“冷不冷?”
披着傅凛的薄裘,其实是没有感觉的,被暖暖的包裹着连最后一丝寒意也驱尽,可当他一问,魏宣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递过去,主动钻进人家掌心里,撒娇似的。
“冷。”
傅凛想到魏宣上一世的时候特别怕冷,冬日里,褚玉殿中常人进去里面待一会儿就要出汗,魏宣却整日都在里面,还要喝药养着身体。
他蹙了蹙眉:“明日我接你出去,静安殿潮湿,不适合你待在这里。”
魏宣惊讶,“不,不用了,其实没多冷,是陛下让我待在这的,我不在静安殿还能去哪?”
他有些好笑的想,傅凛这个人好像真的不适合开玩笑,他一时兴起的打趣或是撒娇来拉近两人的关系,傅凛都不接招,而且会比他想的多想的远,然后神情认真的与他分析这分析那。
明明只有二十几,怎么跟个老古板似的。
魏宣靠的他很近,傅凛触手即是薄裘的柔软,暗色的狐裘裹在魏宣修长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他不知道魏宣默默的腹诽他,只道,“你想去哪,都随你。”
魏宣心念一动,他抬头看了看傅凛,入眼处的侧脸深邃锋利,眉深骨高,他敛在裘袍里的手指蜷了蜷。
正巧两人走到了他住的地方,傅凛先一步跨进去,他慢慢跟着。灯盏里的油快烧尽了,烛光昏暗,他看着傅凛高大挺直的背影,攥紧了手掌,嚅动嘴唇轻轻道:“若我想去东宫,可以吗?”
傅凛停住了脚步,滞了一瞬回身看他,看到魏宣仰着头,粲若星子的双眼在半明半晦里用力的、毫不回避的直视他。
这一刻,两个人都沉默了。
不过是一尺之距,那些隔着经年的汹涌的沉默和哀伤却同时闯入了他们的脑海里。
“……”
“你……入了我的东宫可好?”
“谁……谁想入你的东宫啊……魏宣不知哪里惹到了您,还是四皇子身边的人,您都不放过?”
如今完全颠倒了过来,是魏宣先开口。
魏宣的脑子有些突突的疼,他不太想当下、在傅凛面前想起那些回忆,可是那些画面还是像茫茫无边的黑夜把他包围了。
即使过了那么久,他仍旧忘不了那场雨里他用了多冰冷的字眼、把傅温焱给他的伤害都归咎给了傅凛,他是怎么狠心打了傅凛一巴掌,傅凛又是怎么忍受下这荒谬至极的羞辱。
要是傅凛有一天知道了他曾经做过这么多伤害他的事,他怎么有颜面去面对他,魏宣心里庆幸只有他是重新活过一次,傅凛不知道曾经那个魏宣有多么混蛋。
这些回忆在无比清晰的提醒着他,他是这么卑劣,当初又傻骨头又硬,抛弃他的他低声下去的挽留,捧出一颗真心的他狠心拒绝,现在他又巴巴的回头找人家了,他都这么欺负傅凛了,傅凛又不是他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他那么尊贵一个人,魏宣怎么有资格再让傅凛对他好?
可是他就是想厚着脸皮问出这句话,他以后每天唾骂自己一千回,也不后悔今天问出了这句话。
魏宣缠着手指,终于还是惴惴的低下头,“殿下不用给我什么身份,是我自愿的,不占地方,也不添麻烦……”
“魏宣,”绕是傅凛碰到再大的事都八风不动的沉稳,这会儿也有些微微的发颤,周身气势也不再刻意收敛,他的眸底藏着极致的眷恋和疯狂。
傅凛本就是这样一个深沉又有浓烈的压迫感的人,足以让接近的人粉身碎骨。他的感情很少却极重,他对魏宣的喜爱,曾经压垮过他,傅凛在学着轻轻用牙齿舔舐,免得惊到了这只误入人间的小狐狸。
“魏宣,我想你的气息占满我所经之处,我想你永远做我的麻烦,”傅凛慢慢道,“魏宣,我不需要你喜欢我,只要你愿意来,你觉得高兴,我会给你最高的身份。”
魏宣满脸的茫然,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又一下,钝钝地发疼。
他何德何能,能得傅凛如此承诺。
他最清楚自己不过是个自私的胆小鬼,就算这一世,他还是不断衡量傅凛对他的真心,猜测究竟有几分几两,怕它随时会变。
现在的傅凛和上一世并不是完全一样的,他其实很怕傅凛会不再喜欢他,于是他死皮赖脸似的去接近他,被冷脸被拒绝他都不退缩,其实他心里有多没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在是害怕被再一次丢下了。
魏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眼睛发红,气也喘不匀了,他想他大概又要没出息的哭了,他哽咽着:“我喜欢您啊殿下,我特别喜欢您……您不需要吗,您就勉强、需要一下……”
魏宣狼狈的抹着自己的脸,头顶一片阴影覆下,是傅凛倾下.身抱住了他,保护的姿势,像护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好。”
他终于等到了,那么久,他像痴痴的疯子般留在原地不肯离开,他的执念、枷锁将自己束缚得喘不过气,终于等到了来救他的人。
—
傅凛抱着魏宣,双手搭在他的腿弯,轻轻把他放在了榻上。
魏宣不待傅凛转身,拉住了他袍袖一角,轻轻道,“殿下,您留下来陪陪我吧。”
不足三尺的床榻相较之前有过之无不及,但魏宣知道傅凛不会拒绝他的,魏宣甚至有些喜欢上了在片狭窄里和傅凛紧紧的挨在一起。
傅凛躺下的时候,魏宣缠了上去,枕在傅凛胸膛上,双手搂住他劲韧的腰,又把傅凛的手掌放在了自己一侧脸颊,问他:“殿下,我的脸好像有点烫,是不是?”
魏宣的眼睛已经不红了,脸却一直发着热,怎么也散不下去。
傅凛“嗯”了声,他摩挲着魏宣的脸,力道很轻很慢,手上那层硬硬的薄茧给了魏宣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不过很快魏宣发现,傅凛只是在一遍又一遍摩挲他眼尾的痣。
“您喜欢这颗痣吗?”
魏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他抬起头去看傅凛,眼神催促他。这副转眄流精的模样落在傅凛眼中,他道:“哪里都喜欢。”
“我不信,”魏宣眯起眼抿着唇笑,“殿下还有没见过的,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了?”
下一刻他居然就引着傅凛的手直接往自己身上摸去,小声道,“殿下,你要不要看看?”
没了那层单衣的阻碍,傅凛触手是一片的莹润柔软,仿佛流云般的绸缎。
魏宣闭着眼睛,心跳的很快,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他做的并不想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紧张感从脚底漫上来。
可他从始至终并未有半分的不情愿,他想和傅凛接触,拥抱亲吻做任何的事情,想从傅凛望向他的眼神里捕捉到那份喜爱,这些让他感觉到踏实,经年深藏在心底的、怕被人抛弃的恐惧都被这沉甸甸的踏实占满了。
魏宣圆润的鼻尖在傅凛下颌蹭了蹭,带着蜻蜓点水式的啄吻,直到手掌被翻了个巧劲,腰上的粗粝感消失了,傅凛的手从他衣服里退了出去。
魏宣愣了愣,清醒了一些,原本屏住的呼吸散了劲儿,也有点乱了。
他以为傅凛不会拒绝他的。傅凛对他这么好,他除了一副皮肉拿得出手,还有什么可以给傅凛的。
傅凛捧起了魏宣的脸,对上那一双有些惶惶的眸子,
魏宣不知道自己落在傅凛眼中的模样,过分的惹人怜惜。
魏宣像鲜嫩又脆弱的花,傅凛一开始被他满身的刺扎的鲜血淋漓,可一旦被允许揭开一片片的花瓣了,才发现他内里的千般好。
世上爱花之人众多,护花之人却不常有。魏宣那样毫无保留的袒露热情,横冲直撞,却怎么不想他要是尝遍了各种滋味,转头却不认了该如何,明明是个小狐狸,怎么偏偏这种事上傻得要命。
傅凛不敢想,这样的魏宣在傅温焱手上是什么样的,他喜欢人的时候会如此浓烈直白的交付感情,可傅温焱却是个畜生,他着迷于魏宣又同时把他当成自己的玩物,魏宣早晚会被他摧毁折断,变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去爱人。
好在这一世不同了,魏宣来到了他身边,在魏宣受到伤害之前他可以保护好他,不会再让傅温焱碰他一丝一毫。
傅凛挨上他的额头,素来清冷的声音有些沉哑,隐匿着从不肯让旁人窥探的缱绻深情,“魏宣,等你嫁给我。”
刻意的勾引被戳破了,魏宣所有的伎俩在傅凛这里都失效,傅凛像是知道他的不安似的,给了他庇护又如此珍视他。
傅凛的唇向下一点,终于含住了那颗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痣——浅红的挂在主人的眼尾,总是随着笑容起伏招摇,如今在他的吻里被反复湿润,愈发艳丽明媚。
魏宣软着腰在傅凛怀里,傅凛温柔的顺着他的背安抚他,魏宣手中紧紧攥着的也不知是谁的衣服,闭着眼睛乖的不行,眼尾湿湿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覆着一层薄淡的红晕。
魏宣迷迷糊糊的想,傅凛真的是偏爱他这颗痣,好一会儿了还在流连,亲就算了,还咬他……
他想起来上次傅凛对他背上的蝴蝶骨也是这样,傅凛像一个求索的好知者,在一个地方不放,这一次又是一个新地方,好像有种特殊的癖好似的。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傅凛说他哪里都喜欢……
魏宣曾经好奇过,傅凛生得肩宽背阔,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坚韧的能量,这样的人,怎么就不重欲色呢。
上一世,傅凛的后宫里空空如也,推拒了所有上请扩充纳人的折子,就算有一个他,两人极少见面,魏宣印象里连拥抱的记忆也没有。如今两人仅有的几次接触,几乎也都是魏宣主动的,甚至他重生过来那一夜,他神志不清的把自己送上去,傅凛却推开了他。
太子殿下,是真的很能忍啊。
魏宣往傅凛颈窝里缩了缩,整张脸都埋进去,闷闷的声音抱怨:“我明日还要见人啊……”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脸上那么明显。
魏宣很想说换个地方亲吧,他很喜欢傅凛亲他,可他现在有些害羞,说不出口了,暗自希望傅凛能自己想明白。
被赋予重望的太子殿下侧了侧身,把魏宣整个裹在怀里,贴心的把魏宣乱了的发丝整理好,捏了捏他的后颈,然后就不动了。
魏宣有点不甘心,“……您要睡了吗?”
头顶的声音传来,“明日带你去见太后。”
“哦,”魏宣干巴巴道,语气里怎么听怎么有点小失望。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殿下,好像有人在盯着我,就在静安殿里。”
傅凛蹙着眉道:“可能是皇上或皇后的人,我会去查,余庆在跟着你,不用担心。”
“哦,”魏宣回的还是干巴巴的,这次嘴角止不住的溢出笑意。好像傅凛说不让他担心后,他就真的一点担心都没有了。
困意袭上来,傅凛看着魏宣毫无防备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同为男子,魏宣却生得又白又软,骨架纤细,仿若精巧泛着白晕的暖玉,傅凛却是块粗糙冷硬的黑石,如今这暖烘烘的身体在他怀里,他怎么睡得着。
夜还长着,如同众多无眠之夜里的一个,只是这次,傅凛的神情无限温柔,足以化开终年的寂寥和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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