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几丈远的地方是株金桂,年头久远,坠着满枝淡黄色的桂花,风一吹抖抖洒洒的,好几瓣轻柔的落在了魏宣发冠间。
有小宫人经过,见殿前石阶上坐着位气质艳绝的公子,想着原来这就是几日前突然来到静安殿里的那位,她很久没见过男子,于是鼓起勇气上前,直到那位玉人般的公子抬头看她,小宫人看清了模样,一时间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人不知比发上柔嫩的花要美上多少。
魏宣带着疑惑浅浅笑着问她:“是有什么事?”
小宫人脸涨得通红,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魏宣很快懂了她为何这般情态,有些无奈的垂下眼,轻声道:“姑娘可知道,不光女子会害羞,就是男子,也经不住被人这样盯着看啊。”
小宫人脸皮薄,被这话臊得不行,正巧这时候周嬷嬷从殿内出来,淡淡看了那羞红脸的小宫人一眼,转而对魏宣道:“公子,太后要见你。”
魏宣闻言便要起身,那小宫人突然大着胆子靠近,从魏宣发顶拈下一片花瓣,支吾道:“您头上还有……”
魏宣笑道:“是我误会了,原来姑娘是在看花,对不住对不住。不过这花倒是真美,不如留在头上,也算不辜负一番花意。”
他说完便真的留着发上的花转身进了殿里,小宫人原地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把那瓣花放在了头上。
“嬷嬷,太后有何事要见我?”魏宣问道,太后刚醒来的时候看上去明明不是太想理他。
周嬷嬷稍作犹豫,还是告诉了他,“公子和太子的事……公子慎言。”
魏宣了然的点头,原来周嬷嬷把事情告诉了太后,她还真是……知无不言,太后也不知道能清醒多久,怎么能让她老人家操心呢?
他一进去,便看见倚在榻上的太后冲他站了招手。
魏宣走过去:“参见太后。”
“你是邺城侯的儿子,魏宣?”
“是,”魏宣点头,乖乖巧巧站着,任由太后打量。
太后沉默了片刻,寝殿里灯火明亮,显得格外安静,魏宣摸不准太后的脾气,也不开口,直到太后终于道:“哀家没想到,还能在睁眼的时候看到太子给哀家找的孙媳妇。”
魏宣有些惊讶,得知了他和傅凛的关系,太后对他的态度竟然比之前柔和了不少。
太后咳了一声继续道:“哀家和皇帝曾经连着几月往东宫里送人,什么理由都用尽了,太子转头便赏给了下面的人,哀家还奇怪太子明明到年纪了,怎么就拂皇帝和哀家的好意。太子平日里冷着脸不说,也怪哀家没有想到,原来那孩子好男风。”
魏宣不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太子难得有喜欢的人,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魏宣顿了顿,有些为难的想他还真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傅凛是什么时候,索性说了百欢楼那次,“陛下命世家子弟们安置从岳州来的一批流民,由殿下督助,是那时相识的。”
太后点点头:“哀家虽是第一次见你,但太子既然喜欢你,必定有你的过人之处,哀家如今形如废人,也管不了什么,只能对你说几句话,希望你记牢了。”
魏宣恭敬道:“太后请讲。”
“娶男妻的先例前朝也有,算不得什么大事。太子既然瞧上了你,就是魏家祖上积了德荫报到你身上,你须得时时感激,好好伺候太子才是。你身为男子无法生育,就该好好替太子分忧,等你们成亲之后,也要劝诫着太子为皇嗣着想,再亲力亲为选些品性温婉的姑娘为皇家开枝散叶。男子终究比女子见识的多些,你要做好表率,免得妃妾们尔虞我诈,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哀家当年便是受了这飞来横祸的苦……”
太后脸上逐渐露出痛苦的神情,魏宣知道她对自己字字恳切、出自肺腑,连忙上前扶住她:“太后当心冲撞了心神。”
在太后看来,自己当年中毒是那两个妃子争宠的缘故,却不知道对她不满的皇后才是做这一切的人。
傅凛虽和太后并不亲近,毕竟也是她的孙儿,她和希望皇帝的后宫安宁一样,也希望皇子们成家之后不要迭生波澜。
她拉住魏宣的手,“你可做得到?”
魏宣这会儿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太后刚才说的话,他晃了晃神,两只水做的眼睛蝶翼般轻轻翕动,他道:“太后说的对……”
太后想着这个魏宣还是个能识大体的,刚想舒一口气,却听魏宣接着道:“但是我这人并不算如何的贤良,太后所言,我就算裱在床头、日日诵读,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他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殿下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能做的就是以他马首是瞻,他要是开口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太后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要是不想纳女子,你就要由着听之任之吗?不能做到恭淑知礼、从旁劝谏,如何配做太子的正室,若非他纳了女子,你还要掺和着争风吃醋”
魏宣一言不发的双膝跪地。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些陌生。若是以前还依附着傅温焱的他,明知道傅温焱新欢旧爱数也数不清,自己只是其中一个,他也没有在意过;若是刚刚重生念着傅凛的好而刻意接近的他,只是贪恋有人肯把他放在心上,也不会胡思乱想。
他向来把事情想的通透,守好自己的位置从不僭越,可是现在,一想到对他说“我有你就够了”的傅凛以后可能会娶别人,对他的好也会分给别人,“争风吃醋”这四个字放在他身上竟然毫不违和。
魏宣有点委屈的想,他不能吃醋吗?他真的好酸啊。
可他毕竟是男子,傅凛要是不纳人,他就没办法有孩子。虽然他做不到亲自劝着傅凛纳别人,但是他都会听傅凛的,傅凛要是想纳,他二话不说给他洗好了送过去。
太后一阵阵头疼,她喝道:“去外面跪着,哀家看了心烦,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在起来。”
魏宣跪在了冰冷的殿门外。
周嬷嬷原本在外面守着,奇怪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魏宣闷声道:“我惹了太后不开心,嬷嬷不用管我。”
几日的相处,周嬷嬷对魏宣的印象还算好的,她担忧道:“公子怎么惹了太后的,太后不常生气,公子且等等,老奴进去劝劝太后。”
“不用,多谢周嬷嬷,”魏宣摇头,笑容里些微苦涩,“太后这气啊先消不掉,我就是跪跪也没什么,周嬷嬷进去可别提我,免得她老人家迁怒您。”
魏宣跪了一个时辰,期间宫人往来都好奇的探头看他,直到天色渐落,起了夜风。
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已经不太好受,膝盖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搁了许久,两条腿又涨又疼,腰也酸痛,稍微动动就好像拉扯着筋骨似的发疼。
有人凑近了他,魏宣抬头,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宫人。
小宫人一边张望着一边偷偷靠近他,急忙的拿出了两个圆圆的软垫,红着脸道,“公子,这个给你。”
魏宣没那么老实,要他跪他就跪着,他把软垫垫到了膝盖底下,冰冷坚硬的感觉消失了。魏宣舒了一口气,这才轻声道:“是太后罚我跪的,你私下给我拿东西,不怕被牵连吗?”
小宫人显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漂亮的公子少受点苦,她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供出你来的,多谢,”魏宣对她笑笑。
小宫人脸上泛起桃花晕,连忙跑走了。
于是魏宣又这般跪了两个时辰。
软垫的作用逐渐失效,因为他已经麻木了,全身凝滞,又僵又凉,像被钉上了木板,脸色也变得发白。
他安慰自己,太后就算看在傅凛的份上,也不会让他跪死在这吧。
直到周嬷嬷来到他身边,从他膝盖下的软垫上瞥开目光,叹着气道:“公子,太后问你想没想通,想通了便能起来了。”
“嬷嬷,”魏宣弓着腰,手撑在地上,他费力的抬头,虚弱道,“麻烦告诉太后,我……”
魏宣还没说完,便整个人晕在了地上。
“公子!这……”周嬷嬷着急的唤了两声,见魏宣还是没反应,只好去禀报太后,又叫来了两个小太监把魏宣抬了回去。
等到门被关上,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耳殿里一片静谧无声。
“嘶……”
魏宣先睁开半只眼睛,确认耳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痛苦的叫了一声。
太后可真狠啊,估计他要是咬牙跟太后接着杠她没准真的要让他跪一夜——不用一夜,半夜他就得晕过去,反正都得晕,还不如早早晕了,还能被人抬回来。
魏宣的两条腿都在打颤,他看了看,膝盖上早已经青肿了一片。身边没有药,他只好轻轻的揉,等到揉着一阵疼痛消了点,强撑着去旁边的热水房里打了热水,拧了手巾热敷。
整个过程伴随着连绵不断的痛苦,魏宣沉默的咬着牙。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较劲似的,自找的无妄之灾。他并不怪太后,在太后的立场,她说的罚的都没什么不对,要是魏宣当时点个头就皆大欢喜了,不过是点个头而已。
太后难得清醒,人又在无人问津的静安殿,就算他以后反悔了,太后手也伸不到东宫去,可是魏宣就是犯傻似的一步也不肯让。
活了两世,他还是这样,小聪明一堆,大事就犯轴死不回头。
魏宣深深的叹了口气,疼成这样,看来今晚是别想睡了。
—
第二天清早周嬷嬷来给魏宣送了药,魏宣一晚上都被疼痛折磨,脸色很不好。
“多谢嬷嬷。”
“公子放心,太后已经说了,让公子先养着,”周嬷嬷怜惜的看着魏宣瘦削的小身板,想当初太子殿下刚结束了质子的身份从宁乌回到大宥的皇宫,因为对宫里的规矩生疏被太后罚跪了一天一夜,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
两人差距如此之大,魏公子可真是有的辛苦了。
魏宣一头雾水的看着周嬷嬷怜爱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不过好在太后有所顾忌,魏宣能够安心养伤,他数着手指头过了整整三天,都无所事事的在床上躺着。
日里能见到的活物便是给他送饭的宫人,有趣的是,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来给他送饭,魏宣几乎把整个殿里的人都见了一圈,却只记住了给他送软垫特别容易害羞的那个叫小梅。
他不知道,静心殿里的小姑娘们都被他弄得神魂颠倒,为了能给他送饭看他一眼争得不可开交,勉强才达成了一人送一次的共识。
魏宣的膝盖养的好,又因为他装晕避免了更恶劣的后果,除了第一天疼的难受之外,涂着周嬷嬷给的药后便好的快了起来。虽然看着还是要有点可怕,里面的淤肿却差不多都散了。
他想见傅凛,又怕傅凛突然出现看见他这副样子,纠结来纠结去,傅凛始终没有出现。
傅凛可能在忙吧,魏宣知道傅凛一直挺忙的,他舒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直到第四天,魏宣走路已经没问题了,这时候皇帝派人来,说要见他。
——
御书房。
“宁乌的使团安排在了太常寺的馆署里。”
“行,这事办的好,太子这几日辛苦了,”皇帝神情舒展,旋即纳闷道,“这次使团刚刚进入我大宥便遇刺,过于蹊跷,太子觉得是哪边的人想要给朕泼脏水?”
傅凛眉目凛冽,只道,“此事还有待查证。”
“行,那就先查着吧,”皇帝把折子一扔,整个人懒懒的往后靠,他一拍脑袋,“朕怎么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
皇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朕打算要见见那个、那个谁……”
“魏宣。”
“对,魏宣,朕两天前就想着该见见,老是忘,正好今日你也在,”皇帝点点头,冲身边道,“常临,叫人过来。”
常临道,“陛下,使团新送了对儿鸟,长得怪稀奇的,您不是说要去看看……”
“是有这么回事,朕怎么又忘了,”皇帝爱鸟,一经提醒就兴致勃勃的要往外走,走了一半回身道,“太子,先把你那个魏宣领到乾勤斋里等着,朕稍后再去。”
魏宣被带到乾勤斋时,四下无人,他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皇帝要见他,这里面却这么安静。
魏宣试探着往里走,透过宽大的檀木雕屏风,看到了一道眼熟的背影。
“殿下?”
魏宣快步过去,果然见傅凛转过身来,多日不见,傅凛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站到了自己面前,连日奔波的锋芒犹如化在了春水中的冰雪,他想珍重的张开双臂,却因为几日的分离有些拘束,又思忖皇帝随时会到这里来,便只轻声道:“魏宣。”
魏宣却不知道他顾忌许多,他扑到傅凛怀里勾住了他,抬起一张过分漂亮的脸兴奋的喊,“殿下,真的是你。”
他踮起脚埋在傅凛脖颈处,闷闷道:“我好想您啊殿下。”
“对不起,”傅凛搂住他,在他耳边道,“我有些事要忙……”
“我知道,所以我很乖的在等您,”他不能走路,那样枯燥无聊的凭着思念等着傅凛,现在他用软溶溶的目光望着傅凛,“有没有奖励呢……”
傅凛被这样的视线看着,他暗下眸色,在明晃晃的邀请里吻住了魏宣。
一阵天旋地转,魏宣被压在了屏风上。
整个人在方寸里困着,被傅凛胸膛的热意笼罩,呼吸和心跳混在一起不知哪个更重。傅凛一手捏着魏宣的腰,一手托着他臀间,把他抬高了一点。
灼热的吐息打在魏宣圆润的鼻梁上,下一刻傅凛低下头,从柔软的唇肉开始吻他,滚烫的唇舌吞咽下魏宣的每一次的叮咛喘息。
有些着急,比以往都要粗暴些,魏宣被迫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玉般的颈子,他被浓密的湿热包裹着,眉眼间昳艳横生。
他的脑海里一片茫然,日光从窗棂里爬进来,几束漏进了他的眼睛里,他能清晰的看见傅凛的模样,傅凛怎么因为他动情,怎么在青天白日里和他在屏风后面压着他和他亲吻。
直到恍惚间听到了人声,“太子呢?魏宣到了没……”
“唔……”魏宣惊吓般的喉咙里发出声,想要推开傅凛,可身上的人却置若罔闻,将他吻的更深了。
魏宣这才想起是皇帝要见他,他后悔不该招傅凛,可来不及了,他再度跌进了汹涌澎湃的晕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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